第 67 章 來自太子的問候

錦繡伸展了一下身子,靠在七惜身上,又懶洋洋的說道:“先前在宮中,被皇上罰跪了足足一個時辰,現在膝蓋還疼得很。”

她的聲音有些淺淺的鼻音,隐藏着無意識的撒嬌和極端放松。

七惜笑着将手伸進被子裏去,摸索着替她揉着膝蓋,手掌溫暖有力,錦繡舒服得直哼哼幾乎又要睡着,突然聽到一人咳嗽一聲,轉眼一瞧,卻看到睿親王劉珩正坐在窗前椅子上,一雙狹長的星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錦繡也頗為尴尬地咳了咳嗽,不禁心虛道:“王爺你在這裏幹什麽?”

睿親王仰着下巴呵呵笑着,翹着腿,指了指七惜道:“是他讓本王過來的,說有要事相商,不過到現在都不肯說,害得本王灌了一肚子的茶葉水。”

七惜寵溺地低頭看了錦繡一眼,正色道:“我們明日出發去靈州,那裏天高皇帝遠,不比在瑜原。萬一太子被逼急了沖阿錦發難,她只是一個大理寺區區四品寺丞,只怕轄制不住。我尋思着請睿親王爺跟我們一道去,他是太子的皇叔,若事出突然,也能憑着這皇親國戚的身份,能牽制太子一二。”

原來是因為這個事,睿親王有些尴尬地摸着鼻子,拿腔作勢道:“皇叔頂什麽用?太子的親弟弟都被他下在重獄裏,我這皇叔還隔了輩分,這我可不敢去。”

七惜不再開口勸說,他一向不愛廢話,徑自走上前去,一掌輕輕劈上睿親王坐着的花梨木椅上。正不知所以的睿親王,只聽“喀喇”一聲,木椅碎裂,睿親王爺便一屁股重重撞在了地上,只痛得龇牙咧嘴。

七惜探出身去,俯視着睿親王,神情不卑不亢道:“王爺,跟不跟我們一起去?”

睿親王一向覺得慕容錦就夠奸詐狡猾冷酷無情了,誰知身邊這個帶刀侍衛更加不近人情。只得苦笑一聲道:“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錦繡假裝沒有看見剛才那一幕,笑道:“王爺願意同去當真是好。明日我去大理寺調幾個書吏獄卒,麻煩王爺準備好車馬,大家快些趕到靈州去才好。”

睿親王拍着胸膛道:“好,包在我身上。”

錦繡又指着地上椅子碎片道:“這張椅子,是上好的黃花梨木,全城只得四張,宮裏都沒有的好貨色,我原打算死了就睡用它改成的棺材,可眼下被您一屁股坐壞了。賠我白銀三百兩,不多吧?”

“不多,果真是大理寺最為公正無私的刑官,公道的很。”睿親王皮笑肉不笑地答得很是爽快。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抖着臉皮笑問道:“阿錦,你府上的茶不要錢吧?”

這天晚上,按照錦繡的吩咐收拾了半晌的七惜。躺在床上時差不多快子時了。屋外大風呼嘯,窗格微響,似被風刮開。

七惜卻突的從床上彈身而起,獵豹般敏捷,将置于床邊的求缺長劍拿在手。還沒看見他伸手拔劍,吭的一聲,長劍嗆然出鞘,迎上一對光華絢麗的銀鈎。

錦繡剛剛驚醒,七惜的劍尖已抵在刺客的咽喉處道:“霍延星,你原是我手下敗将,不該再來惹我。”

霍延星抛下手中的一對兵器,神色三分黯然三分欽佩,又有四分見了鬼似的不可思議:“三年前我一百招內輸在了你手上,從此日夜苦練,只想贏過你,不想今夜竟接不下你十劍。徐七惜,你究竟是人不是?”

說罷轉着眼珠,沖着錦繡一笑,眉眼間一派坦然,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連華樓霍延星見過慕容大人。”

錦繡微笑着答道:“霍公子不用客氣。”??看着地上的一對漂亮的銀鈎,又聽他自報家門是連華樓,記得七惜之前在信中提起過,這人是江湖上著名殺手組織連華樓的少主,殺手榜上排名第二。

依舊是敘舊的口吻:“這麽晚了,不知霍公子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哦,我想起來了,你是殺手,自然是來殺人的。不知刺殺對象是徐七惜,還是我慕容錦?”

霍延星當下覺得這慕容錦真是個妙人,聰慧剔透,最重要的是還長得挺好看。似乎想上前一步,七惜的劍尖卻凝定不移,只待他稍有異動,便會一劍穿喉。

霍延星也絲毫不畏懼,停步嘆道:“自然是殺慕容大人。大人不知,江湖中沒有一個殺手敢接殺徐七惜的活兒。”

錦繡笑得與有榮焉,她淡然問道:“那可否告知誰讓你來殺我?”

霍延星刀裁般的眉一挑道:“大人聰慧過人,這還需問嗎?自然是你得罪過誰,那便是誰了。”

錦繡昂首笑道“我慕容錦雖入朝為官不久,當自問處事素來謹慎,不曾得罪人。”

霍延星道:“這可奇了,南州一案的沈城西,慕容大人這麽快就忘了?沈昭儀和護國将軍,跟大人也有往來吧?就算你記不住他們,那收在你府上的一萬兩銀票和金條,大人總記得吧。這錢和禮都收了,一扭頭卻剮了別人想救的人,這事辦的着實不講誠信了些。”

七惜掃了他一眼,目露寒光,重重哼了一聲。

錦繡卻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是沈昭儀和護國将軍讓你來的?”

霍延星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道“正是。”

錦繡細細地看着他有些妖邪的狹長眼眸,冷冷道:“胡說!”

“眼下昭儀娘娘又身懷皇嗣,哪有心思管這木已成舟的事情,護國将軍也忙着兵部的正事。再說沈城西死都死了兩年了,又不是昭儀娘娘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是護國将軍的親兒子,誰有空來替他暗殺朝廷大臣?”

說到這裏,眼神中又不自覺地帶了威脅之意道:“我勸霍公子你還是說實話的好。”

霍延星哈哈一笑道:“慕容大人果然厲害。不過大人身為刑官,自不能私刑逼供,在下只是帶刀夜闖,并未傷人。就算到了大理寺公堂過審,最多也就關個一年半載的,我不告訴你,你又能如何?”

錦繡搖了搖頭,淡淡道:“霍公子此言差矣。大理寺雖是鐵碗硬飯執法如山,卻也有個拜過老祖宗的辦法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人。”

七惜也是長了七竅玲珑心的人,一點即透,星目微冷,故意問道:“什麽辦法?”

錦繡一字一句道:“私下動手,幹淨利落,了無痕跡,管用見效,一了百了,省事省力省牢飯。”

一面挑起春水般多情的眼望向七惜道:“阿七,直接殺了這位霍公子罷,反正他也看到了不該看的。”眉眼間是森冷的光。

霍延星回頭看到七惜絲毫不帶感情的眼眸,立刻開口道:“太子劉祁。”

趕緊又補充道:“太子交代,慕容大人如果插手此事,就殺。如果能聽勸誡乖乖呆在京城,連華樓也就不用接這筆生意。”

說罷嘆口氣,神情有幾分戲谑道:“在下原本想着大人此番去靈州複審廉親王一案,身邊定有大批随從,屆時不便下手。所以選在今晚行刺,縱有個第一劍客在你身邊,我也有同伴可以纏着,卻不知二位竟睡在一張床上……”

說到這裏,不由得掩面道:“我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沒想到被諸多江湖紅顏惦記的徐少俠,和被京城大家閨秀愛慕的慕容錦大人,居然雙雙喜歡男人!”

錦繡打斷他問道:“你今夜沒有殺得了我,什麽時候會再來?”

霍延星道:“有徐七惜貼身保護大人您,以後連華樓的殺手不會再來自讨沒趣。”

“貼身”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看來這位連華樓的少主今晚确實受的刺激不小。??錦繡氣急,悄無聲息地磨着牙,七惜卻聽得十分高興。

高興之餘,撤了劍不說,還不忘關心霍延星道:“你今晚沒有完成刺殺阿錦的任務,回去怎麽跟你們樓主交代?”

霍延星摸着脖子,笑道:“大不了被我爹揍一頓,反正也慣了,他若逼我,就讓他自己來試試你的劍。”

這霍延星氣質如風,眉是麗烈的刀,目卻似女子的明媚,一笑之下,有種奇特的妖美,與七惜站在一起,一個仿佛是大漠中升起孤煙,一個仿佛是長河裏映着落日。論脾氣秉性,兩人倒是很合拍。可這一眼望過去,兩人肩并肩站着,一陽剛一陰柔,有種說不出的契合。

錦繡不禁一笑逐客:“既然這樣,那我也不留霍公子多敘了,請回吧。”

霍延星一拱手,轉身就從窗戶跳了出去。

見他走遠,錦繡才冷冷道:“原來是太子不願讓我插手,那我就更加不能順他的意了。”

第二天一早,錦繡就到大理寺調用了數名禁軍獄卒和書吏,又選一名最老練的仵作。這邊打點妥當,那邊睿親王劉珩已準備好車馬侯在殿外。

秦克陽親自送錦繡出殿,叮囑道:“萬一有事,傳書給我,我替你周旋。”錦繡點頭,心中無限感激。

一行人為趕時間,一路披星戴月南行而去。

睿親王一向嬌貴,不願騎馬,整日厚顏無恥地賴在錦繡的馬車裏。

一時無聊,就掀開車簾一角,見七惜已經與衆禁軍打成一片,策馬奔馳,黑發飛揚,身姿矯健無比,不禁笑道:“聽說這徐七惜就是滄州秦氏的遺孤?你已經求皇上給他脫罪了?”

錦繡靠着軟墊,神色奄奄,頗有些倦容,她道:“是啊,從此他不用隐瞞身份,不必擔驚受怕,這樣我才放心。當年救下他,唯一的心願,也就是希望他能清清白白做人。”

睿親王哈哈一笑道:“他還需要你來擔心?”

一面放下簾子,悠然道:“麗妃回鄉省親那年,我在宮內閑極無聊,也跟着去了。當時武當掌門,也就是老九的師父,丹陽道長也在,我投其所好的他帶了幾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兌着新酒喝得差不多了他跟我說了一句話。”

錦繡笑道:“聽說歷來去過秦府的江湖高手,都會誇一誇秦家少爺的天分?”

劉珩搖頭道:“昆侖天人的那句話天下皆知,而我聽到的這句,卻不太方便外傳。”

凝視錦繡清澄若春水的眼睛,頗為神秘地緩緩道:“他說,老九和他這表弟,雖說都是江湖上盛名在傳之輩,但兩人卻截然不同。老九是洞悉人心,善馭人心;而秦家小少爺是直指人心,誠于己心。一繁一簡,各擅勝場。天下但凡有他們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天下但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也一定能得到。”

錦繡靜了片刻,淡淡道:“你想說的不是七惜吧?”

睿親王打了個哈哈,身子後仰,懶懶的靠在車座上,恢複了一副憊懶無賴的神情:“老九是我的侄兒,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最了解他。你也是我這二十幾年最掏心窩子的朋友。這次他有難,你這般救他,我便直說了,此事一了,你還是少跟老九接觸的好。”

劉珩擠着眉眼,指了指車外,嬉皮笑臉道:“老九跟這小子,都不是善茬兒。以前我不知道你跟他已經這樣了,還幫老九給你送了一回紅豆,以後可不敢了。你也小心些,千萬別招惹上老九,否則,到時候倒黴的是你,也許還有他。”

車簾突然卷起,七惜俊朗的臉出現,冰冷犀利的眼神投向睿親王道:“什麽紅豆?”

劉珩立刻閉上眼睛裝死,心中驚到,慕容錦就夠不把他這個王爺身份放在眼裏了,身邊這帶刀侍衛居然青出于藍。??錦繡大笑。

正月三十,深夜,靈州府衙重獄,森冷威嚴。

一個輕巧如燕的人影在重重獄門間活動自如,輕易的避開獄卒,柔若無骨的擠進關押劉琰的監牢中,單膝下跪道:“王爺。”

身負腳鐐手铐等刑具,卻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微笑道:“辛苦你了。一切可都順利?”

那人點頭:“很順利,六部內宮都在王爺計劃之中,民間也安插了人。慕容錦明日便到靈州境內。”

劉琰低聲道:“來這麽快?”??又問道:“沒有當真傷到他吧?”

那人答道:“屬下問了,毫發未傷。”

劉琰輕籲一口氣,吩咐道:“慕容錦為人精細,又有徐七惜在,你即刻起身回瑜原去,切莫再出現。”

看着人影鬼魅般消失,劉琰靠着灰色肮髒的石牆坐着,輕輕笑着念道:“阿錦……阿錦……你果真來了……”

三年前京都城郊樹林一見,措不及手的深陷,現如今雖身陷囹圄,對她卻是忍耐許久的熱望,盡付唇舌間深情绻绻的“阿錦”二字。

輕吐出的聲音,真切而溫柔,有宮音的渾厚,亦有角音的和潤,入耳即是曲。

此刻窗外皎潔的月色映入鐵牢,劉琰伸手把玩,手臂上猩紅的傷痕上月光緩緩流動,嘴角一抹摸不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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