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帝喾之臺已經好久沒有見過血了,曾經纖塵不染的祭壇此時已經污穢不堪,屍積成山,血流成河,凄厲地叫喊聲層層疊疊襲來,場面慘烈之至。

虛弱的妖族在金甲武神的腳下掙動不得,完全被動挨打的局面,險些要覆滅。

“君上!”

寒玉在與天兵争鬥的間隙突然喊了一聲,對方的刀刃緊接着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小心,看着點身後——”

淮焰飛快的出聲提醒,心下一急,也不等寒玉反應了,提着劍疾步追上前,掀翻了他身後的天兵,連帶着震開了一片。

兩方陣營一瞬間被撕開一道界限,衆妖聞聲接連回頭,眼前皆是一亮。包括正在血肉橫飛中左沖右突的白術,立刻俯沖了過去,仿佛看到了希望,幾乎要哭出來了。

“寒淵下都是伏兵,一路打上來連北天門的門的摸不着,各族已經折損過半,現在……”

白術難得沒有廢話,一面躲閃着空中的箭矢,一面将戰況說了個七七八八,眉頭緊皺着始終不見舒展,說到一半自己截了口,幹脆道:“快,你說現在該怎麽打?!”

淮焰面沉如水,緊握着手中的靈器,忽然擡頭:“不能僵在這裏,帶我上去。”

白術還懵着的當口,淮焰已經踩着他的背站了上去,雙手握着劍柄,源源不斷地寒氣滲透出來,他當空猛地向下一揮,倏爾結起冰牆擋住了天兵的進攻,也給妖族圍起了天然的盾牌。

“再高點,先沖進去撕出一道口子!”

白術依言沖撞進對方陣營中,只聽見頭頂上一陣兵刃碰撞聲,刀光劍舞,很快便打散了天兵們結成的緊密方陣,橫七豎八的歪倒一片。

“夠高了嗎?”

“正好!”

淮焰收回劍,衣衫浴血,撐着手臂重新站起身,祭出契令,無數破碎的神識彙聚成碩大無比的金印,他已經是妖神同體的煞神,結出的法陣沒有渡化之心,只有濃重的殺伐之意。

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驚恐地喊了一聲,接連有天兵反應過來——

“鬼……鬼域的契令……”

“是滅魂法陣!”

“快跑——”

天兵們沒有來得及撤出祭壇,法陣已經卷襲起狂風,活物與死屍統統在漩渦中糾纏,直到被吸附到陣眼的最高點,重重砸了下來。冰冷的箭雨夾雜着尖嘯聲,撕碎了靈與肉,化成斑駁的銀光飄灑下來。

白術在紛紛“大雪”中兜了好幾大圈,才馱着淮焰踉跄落地,腳底下險些有些不穩。

“寒玉,點一下各族的傷亡數。”淮焰劈開冰盾,一路扶起受傷的妖族,吩咐道。

白術慌慌張張搶了一步,臉色有些蒼白:“我去吧!仙翁和雲澤都在寒淵底下,我帶他們上來,你就留在這……”

寒玉本來要伸手想要攔住他,但沒能碰到他分毫,白術已經振翅飛掠下去了。

淮焰手上的動作一頓,目光掃視了一周,問了句奇怪的話:“你們在這裏見過容蘇嗎?”

衆妖面面相觑,卻沒有誰出聲回答,氣氛凝滞了良久。

有妖小聲說道:“這會應該……死了吧……”

“閉嘴!”寒玉飛快地截斷話頭,避過淮焰的目光,沉聲道:“靈姬已經背叛妖族了,我們沒有必要手下留情……”

淮焰嘴唇有些發抖:“說重點。”

寒玉咬牙道:“她受了重傷被推進鬼域了!你現在是不是要去救她,去啊!”

淮焰一瞬間眼神可怕的吓人,寒玉卻不再退直視了回去,猛然推了他一把:“君上,我們來天鏡時做什麽的你可還記得?”

淮焰緊皺着眉頭,沒有吭聲。

寒玉一向斯文,怒火中燒起來卻也不輸氣勢,步步緊逼道:“靈界命脈握在你手裏,此戰若贏不了,我們沒有退路,只有一死,你想讓各族老小都成為寒淵的亡魂嗎?都陪着那個叛徒殉葬嗎?!”

“你放心,我一定會給各族一個交代。”淮焰深深看了寒玉一眼,說道:“可她不是叛徒,她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寒玉瞪大了眼睛:“你到這時候還——”

就在這時,身後起了一聲尖嘯,白術連滾帶爬的沖上了祭壇,跪在地上半天沒能站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淮焰上前拉了他一把:“說。”

白術哭起來醜的沒眼看,甕聲甕氣道:“都……都沒了……”

寒玉揪着他急切的問道:“死了嗎?”

“不是。”白術急得結巴,憋紅了臉:“有個小丫頭突然冒出來,把他們都帶走了,說要在北天門受神罰,要是晚去一步,他們一定會灰飛煙滅的……”

寒玉冷着臉:“他們是誰?”

“仙翁和小澤他們……還有靈姬……”

“她居然沒死?!”寒玉有些吃驚,又立刻恢複鎮定:“反正都是與我族不相幹的人,不用多慮,随他們怎麽處置。”

白術用陌生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麽呢……什麽叫不相幹?!”

寒玉直接略過白術,沖着淮焰道:“他們居然用到了威脅的手段,說明時機已經到了。”

淮焰不為所動,半晌沒有說話,寒玉以為他在猶豫,愈加興奮的說道:“我們眼下最重要的是殺了天君,取得八荒寶器,執掌司南,以後靈界風霜雨雪的變換,都握在我們自己手裏,天上地下唯你獨尊,這難道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嗎?君上還在猶豫什麽。”

白術氣得站了起來:“那小澤呢?小澤怎麽辦……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嗎。”

“為了更多的妖族有機會活下來,他死了又有什麽關系!”寒玉猛然推了白術一把,眸子裏的森然寒意簡直使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雙方的目光都直直地落在了淮焰身上,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同樣的難以抉擇,最終還是擺在了他的面前,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天君穿着一襲戰袍站在司南殿前,寬大的甲胄壓得他矮了許多,看起來就如風雨飄搖中的秋葉,瘦骨嶙峋,垂垂老矣。

殿外打鬥正酣,大批的天兵死在了祭壇,守殿的金甲武神不多,卻都撤到了這裏,似乎早有所料在這裏迎接妖族,做最後一場厮殺,血霧濃稠,很快見了分曉。

天君負着手,擡頭仰望着圓頂上的漫漫星海,以手撫須,沉吟良久。

“果然是主殺伐的災星,臭小子,讓你記起了這麽多事,居然還是不為所動麽?看來注定不得善終了。”

随着殿外巨大的嗡鳴聲一過,周遭沉寂了片刻,一陣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愈發靠近。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再問你,六界衆生在你眼裏可有不同?”

淮焰撐着劍艱難的站着,衣衫浴血,滿是髒污的臉上一雙眼睛堅定的發亮,好像有着世間所有的事都不能磨滅掉的光輝。

“你再問多少次也是一樣的,我們生而就不平等,只有各居其位才有六道輪回,大千萬物。”

天君緩緩地走近他,掌心輕輕觸及他的額頭,一股溫暖的氣團在心脈中滾過,淮焰突然覺得身體陡然一輕,傷口瞬間消失不見了,意外的舒展自如。

“小淮,其實你與當年殺上天鏡的那位妖君并無不同,你們的目的也無甚差別,等這場戰事過了,你回去看看,靈界依然會如往常一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淮焰嘴角微微牽動,扯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無比嘲弄。

天君認真的看着他的反應,微微嘆了一口氣:“你若不信倒是可以去問蓬萊仙人,反正他樂此不疲的輔佐過靈界的數代妖君了。唔,你還是他親自撿回去的是嗎?有些事他可能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還好我對他太了解了,一并說了也無妨。”

淮焰皺了皺眉,過往一幕幕在腦海中串聯起來,竟然全部都合理了,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天君說完這些好像耗費了大半的元氣,顫巍巍的退了幾步,喃喃道:“除了無盡的壽元,我再給你一樣東西。”

淮焰見他擡手結印,近乎随意,但碩大無比的圓陣刻滿了八荒神器的金符,威力更加可怖,頃刻将他真身逼迫出來,巨大的狼形幻影猶如受到了召喚,轉眼就被吸進了陣眼,如同吞吃了一般。

天君大開雙臂,扭動星軌,金印漲大數倍有餘,透過圓頂散盡了漫漫星河中,湛藍的幕布上有一顆剛剛歸位的星辰,閃爍出璀璨的光芒。

“我已經垂垂老矣,無力應對六界之中的戰事,給了你這命定的神格,以後靈界種種,皆随你做主,好好感受一下你的命運吧。”

淮焰不自覺地走向了大殿的中央,仰頭望着無盡星河,如墜夢境般,寧靜,安詳。

他一瞬間紅了眼睛,頹然地跪了下去。

淮焰用手臂掩着眼睛,胸腔劇烈地起伏,一滴淚水劃過側臉:“我選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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