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阿绫躺在床上,長出一口氣。拜某人所賜,她現在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平重盛單獨叫兒子出去,她一點也不奇怪。她這個大伯哥,心思缜密,性格敏感纖細,就算她圓的再完美,肯定也會被他會懷疑。而兒子一回來就撲到她懷裏,面帶愧色,也正好印證了這一點。
其實,她也沒有說謊。她确實滑下山坡,也确實是平賴盛救了她,但那個時候,她跟她丈夫的五叔正在吵架,而且,吵得很兇。
事情要回到白天,就在她客氣地将平宗清請出佛堂沒多久,平家賴盛破門而入,見了她二話不說,扛在肩頭就走,這一切恰巧被來佛堂找母親的小海看到。阿绫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複平靜,對兒子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擔心。
平賴盛将她扛到了後山的樹林,開門見山地問:為什麽這幾天都要躲着他?難道那天她說的話只是随口一說嗎?阿绫也是毫不客氣:我給過你機會,但你既然當初落荒而逃,我又憑什麽在原地等你?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吵越兇,但誰也沒注意到腳下就是個小山坡,結果阿绫滑倒,平賴盛為了救她,也跟着摔了下去,成了她的肉墊。讓阿绫沒想到的是,那厮竟然趁機将她壓在身下……接下來的事,就不用說了。阿绫不禁摸摸有些發燙的身子,如果當時有人經過,就算意志再堅強,看到那個場景,也會禁不住找個地方去瀉火的。倫理也好,輩分也好,理智也好,對于那個時候的男女來說,都是多餘的。在達到頂峰的時候,阿绫恍惚間聽到這麽一句話:
我終于抓到你了,小貍貓。
這一年,阿绫二十六歲,平賴盛三十六歲。
“睡不着嗎?”身後的聲音打斷了阿绫的思緒。她拍拍腰間的手臂,“你能松松嗎?我喘不過氣了。”
男人緊緊摟住阿绫,在她頸間深深印了一個吻,“睡不着,就陪我說說話?”
“不要。我好累。”阿绫試着掙紮一下,卻覺得全身酸痛,心中暗恨。這頭欲求不滿的色狼,竟然摸黑潛入她的房間求歡,白天明明那麽瘋狂,他卻還有力氣?是自己老了嗎?
“好狠心啊,吃幹抹淨就翻臉不認人?”
“賴盛大人,您體力好,小女子佩服;但我是累了,受不了您這麽折騰。麻煩您稍微有點憐香惜玉的心行嗎?”阿绫看也不看他,沒好氣地說。
“呵呵,”平賴盛将她壓在身下,親親她略有些紅腫的唇,“別這樣,我明天就要回去,別這麽無情。”
“好吧,你想怎樣?”阿绫無力地說。
“我們,也就只能這樣了吧。”他問。
阿绫擡眼看看他,“你會娶我嗎?”
平賴盛反問:“你會嫁嗎?”
“你覺得呢?”
“你不會。”賴盛嘆口氣,頭埋在她的頸間,“你的腳步,已經停不下來了。”
“更主要的是,我不想把我的精力都浪費在與別的女人的厮殺上。”阿绫彎彎唇角,“所以,這樣也不錯。”她環住他,在他耳邊說:“你在我的心裏,不敢說最重要,卻總是有一個位子的。無論刮風下雨,只要你來,總會有你的栖身之所。”
平賴盛撫摸着她的秀發,笑笑,“這樣,也好。”随後他欺下身,在阿绫耳邊說了什麽。阿绫臉色一變,“不行!我累了!”
“乖,我明天就走了,再見面也許就不方便了,就當可憐我。”
“那誰可憐我——唔!”
卑鄙!竟敢偷襲!
盛夏時節的平安皇宮,鳥語花香,泉水潺潺。穿着精美十二單的女官穿梭于皇宮長廊之間,儀容秀麗。皇宮內殿,身着杏黃色繡球花衣衫的建春門院正在手談,對手是一個年輕婦人,身着淡紫色圓形花紋十二單,手中持一柄粉面桧扇,凝視着棋盤,謹慎落子。一身僧袍的後白河坐在兩人中間,時不時看着兩個女子,笑而不語。
“我輸了。”阿绫嘆口氣,“無論怎樣,我都無法勝過女院大人。”
建春門院展開鵝黃色牽牛花桧扇,笑看着阿绫,“想不到連男人都要自愧不如的绫夫人,也有不精通的東西。”
“妾身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什麽都會?”阿绫彎彎唇角。
“至少設置機關,你就比其他人要精妙。”後白河似笑非笑,撩起阿绫一縷秀發,“你給我的禮物,朕到現在只打開了一個盒子。雖然只有一個,難道不該給朕一點補償?”
滋子微微一笑,轉過頭與侍女說話。
阿绫也笑了,“真巧,我也正好要送法皇陛下禮物呢。”只見她拿起一直放在身邊的盒子,輕輕打開,一件泛着光澤的僧袍靜靜地躺在那裏。“這件僧袍是我和我手下的繡娘花費一個月時間縫制,上面的花紋都是出自《妙法蓮華經》的梵文字,聽說法皇最近正在研讀這部經書,不知道,這份補償可合心意?”
後白河看她一眼,摸摸光溜溜的頭頂,“果真是長了一顆七竅玲珑心啊,绫夫人。”
離開皇宮的時候,阿绫與平重盛不期而遇,阿绫挑挑眉。雖然不明顯,但她也能感到,這段時間平重盛一直躲着她。自己與他五叔的事情,可能還是多多少少刺激了這個保守的大家長,對此阿绫也是帶了一點負罪感,自己可是保證過,不會與那個人有一點瓜葛。
不過,阿绫轉念一想,自己與那個人的關系,也不是這個男人想象的那樣,這年頭,有幾個男人是幹淨的?八條院夫人她曾有過一面之緣,很強勢精明的女人,對于自己養女什麽性格,她是再清楚不過,平家現今的地位,她也是洞若觀火,如果單純因為這個事情攪得雞飛狗跳,她也白在宮廷浸淫這麽多年。想到這裏,她對平重盛點點頭,權當見禮。
平重盛很早就看到她了,這段時間他也确實在躲着她,但原因卻貌似不僅僅是因為她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清。但他清楚記得在從平太嘴裏聽到“我不知道”那句話時的憤怒和失望,沮喪和無力。他能怪她嗎?從很多方面來說,平家對不起她,他沒有權利幹涉她,更沒有權利去阻止尋找一個肩膀,只是……
只是,為什麽那個人是五叔……
轉瞬之間,阿绫已款款而至,“兄長大人,朝議辛苦了。”
平重盛勉強笑笑,見到她,欲言又止。
“兄長有話但說無妨,我們也不能一直裝作看不見吧。”阿绫狡黠一笑。
“绫子,如果你要回去,正好我與你順路。”平重盛猶豫一下,說道。
阿绫轉轉眼珠,“那敢情好,我就厚臉皮地搭您的車了。”
平重盛的牛車裏,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阿绫看着坐在對面一臉凝重的男人,嘆了口氣。
“首先,我要承認,我确實與你的五叔有了男女之事,我違背了對您做過的承諾,讓您覺得顏面掃地,實在是抱歉。”阿绫決定開門見山,“但是我的歉意僅僅是因為失信,而不是因為其他,對于平家,我問心無愧。如果真的因為這個讓某人挑釁的話,我會一個人去解決,不會給平家帶來麻煩,更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請您放心。”
“不是這樣的,阿绫……”他急于解釋,意識到自己叫了她的名字,下意識捂住口。
“您就叫我阿绫吧,清盛入道也這麽叫我。”阿绫笑笑。
重盛看着她,猶豫地說:“阿绫,我,不是那個意思,本來,就是平家對不起你,當年如果不是……你也不用背井離鄉。我說過,基盛走了那麽久,你也應該為自己打算,也是為了兩個孩子;但是,賴盛叔父真的不是良選,八條院夫人那一邊,無論是誰都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而且八條院一方屬于以仁王一派,他們跟平家素來——這個對你而言無關緊要——總之就是沒那麽簡單。”他越說越急,“你跟叔父在一起,難道是要給他做側室嗎?我知道叔父很喜歡你,但越這樣你就越危險,那邊不會容忍這一切發生的。不過,如果你覺得這些都無所謂,我也沒有權利說什麽,”他低下頭,聲音裏帶着幾分沙啞,“真的發生什麽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理。基盛走的時候,我就發誓,一定要照顧好你們母子幾人,這也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對弟弟的承諾。所以,如果你好,就好。”
阿绫看着他,溫暖不斷從心裏湧出,從她剛與平家人結識那天,她就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是個心地純良,溫柔敦厚的人,雖然性格不如他弟弟活潑,但沉穩踏實,是個可以信任和托付的男人。這次自己的行為,還是讓他擔心了。想到這裏,她便柔柔一笑,用最和緩的聲音說道:“兄長大人,阿绫與賴盛大人,也僅是如此而已,不會更進一步。阿绫,不會嫁給他。”
“可是……”他想起那天早晨看到的場景:賴盛叔父悄悄從阿绫的房間出來,回頭望向房間,眼神溫柔,手指輕輕撫摸門框,好似愛撫心愛之人的軀體。讓原本因為不放心阿绫傷勢而早早來探望的他進退兩難,心情也猶如那天的天色一般灰暗。
那天,他禁不住找到他五叔,開口便說:“叔父,能否請您不要接近绫子”
賴盛挑挑眉,“為何?”
“你會給她帶來危險。”他補充道:“如果她出了事,我沒有辦法面對基盛的在天之靈。”
“哦?”賴盛似笑非笑,“重盛,你心裏想些什麽,恐怕連你自己都不清楚吧。”
“您什麽意思?”他皺皺眉。
“沒什麽。”賴盛冷冷一笑,“只不過,什麽都借着故去之人的名頭,就沒意思了。”
叔父的話中深意,他到現在還不明白,或者說,不想去明白。但阿绫今天說不會嫁給叔父,是真心話,還是為了安慰他而做的違心承諾如果是後者,那絕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并不希望她為難。
“阿绫,你不必委屈自己,不論是賴盛叔父,或是其他人,只要你覺得哪個人值得托付,我,”他強迫自己忽視掉心中那一絲苦澀,“我也會幫你的。”
“重盛兄長,我說的是真心話。”阿绫笑着說,“我跟賴盛大人,做不成夫妻,這一點,我們兩人心知肚明。我已經習慣了四處奔波,他無法放下現有的一切,我也不能忍受把時間浪費跟其他女人勾心鬥角上,所以,維持目前狀态是最好的選擇。說得直白一點,阿绫現在,還沒有遇到能讓我停下腳步的人。”
重盛一愣,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到了外宅,阿绫對重盛笑笑,“重盛兄長,既然來了,要不要進裏邊喝杯茶?”
重盛剛要婉言謝絕,但看到阿绫唇邊的笑靥,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那就,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