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裏安靜異常,她剛才還感覺到這裏有強烈的靈力波動,可現在卻察覺不到一絲一毫活物的氣息,果然還是來晚了一步,花魂不見了?
神鴉手握成拳,指節攥得發白,三兩步順着樹洞上方追了出去。他們若要逃,除了通往靈界的地門,找不出第二個地方。
沿路上金甲武神都在嚴密的搜查,連帶着林中的幽魂都不得安息,空氣中彌漫着屍臭的氣味,伴随着頻繁化魂的噗呲聲和撕心裂肺的哀嚎。
“屬下見過神鴉上神。”偶遇的金甲武神攔路問道。
神鴉面色不善,冷聲道:“做什麽?”
兩個武神面面相觑,最後問道:“最近星陣有異動,我等受天君旨意,在各處巡視,只有寒淵處還沒排查過。”
神鴉掃了一眼周圍的一片狼藉,皺眉道:“哦,六十年一甲子還沒到,你們便想順帶替我行滅魂之法了?”
“屬下不敢,實在是這些鬼東西太幹擾……”答話的武神見神鴉臉色越來越陰雲密布,立刻鼻觀眼眼觀心的換了說法:“聽蕪蘅上神說曾在此處遇到一個靈界妖族,是個活物,還未成人,少年模樣。我等受命前來……詢問上神,那小妖現在何處?”
神鴉終于略過了他的表情,淡淡道:“寒淵不會留妖族,要見屍首,去隕坑裏找,莫要在此處大動幹戈。”
“是,屬下謹記。”
聽聞神鴉最恨妖族,一個小妖成日裏活在虎口之下,說不定真的已經死了。
兩個武神雖然将信将疑,但找了這麽久也毫無所獲,倒也無疑是多了一條思路,又見神鴉振翅往帝喾之臺方向飛去,當下便不再做追究,轉身準備離開,順着西邊找去了。
十四護着心脈中的花魂,一路躲躲藏藏的跑,沿路遇到的金甲武神越來越少,心下正古怪,腳下突然踩空了,順着矮樹叢掩住的斜坡,連滾帶爬地倒在了一處破舊的大門前。
他們沿着密林深處一直跑,也不知道悶頭跑了多久,居然這就到了盡頭,從前覺得寒淵無邊無際,原來也是有邊界的,當下竟生出了些奇異的感覺。
十四停下來仔細打量着周圍,最後目光落在了石門上,眼前這門四處都布滿了青苔,他剛想要伸手觸碰時,立刻被附着在上面的金印瞬間彈開。
這地方荒蕪至此,居然還有人特地設了封印,奇怪?
花魂微弱的聲音從袖間傳來:“快……跑出去……回靈界……”
十四看着自己剛剛被擊退回來的雙手,有些無力道:“可這金印太強,恐怕只有師父才能破得了。”
花魂的臉在他的手腕上若隐若現,表情異常驚恐,似乎極力壓抑着情緒,聲音斷斷續續,自始至終卻只重複着一個字:“跑……跑……”
十四察覺到花魂的異常,但問她也問不出什麽,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也許答案就在門的另一邊。
他這樣想着,已經準備好了全力一試的準備,思緒中翻湧出以往學的那些招式,和師父一模一樣的旋掌彙聚神力,凝神靜氣,死死盯着石門的中央位置,伴随着一聲暴喝,一掌擊在冷硬的石頭上。
可除了微乎極微的一聲嗡響,對面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掀下一層嗆人的虛灰來。
“再來!”
十四面對着這道金印,居然被生生逼出了以死相抗的頑性,一掌接一掌的劈下去,雖然催動神力傷不到皮肉,但元氣大為耗損,嘴角已經挂了血,直嗆得他噴了出來。
“你在幹什麽?!”
神鴉匆匆趕到時,石門已經稍微挪動了半寸,尚有一絲縫透出來,倏然間,微風在空氣中流動,帶着清爽微甜的味道,适合歸于完全不同的氣息。
十四腳下挪動較為艱難,但還是下意識靠這石門退了一步。
“師父,我想知道這石門後面是什麽?”
神鴉怒不可竭,根本沒有顧及十四的話,脫口道:“蠢貨!既有金印封着,便是禁地,你傷成這樣為何還要硬闖!”
十四怔愣在原地沒有說話,師父異乎尋常的怒火無形中印證了他的猜想——這石門的秘密肯定和自己有關。
神鴉見十四臉色煞白,毫無反應,突然想到了什麽,勾手将花魂從十四的心脈中強行抽了出來。那近乎透明的花魂飄飄蕩蕩的懸在空中,是一張病怏怏的小姑娘的臉。
神鴉一臉冷漠的看着花魂,說道:“我當初真不該留你一命,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想要害死他嗎?!”
“住手——”
十四驚恐地喊道,往前撲了一步,抓了個虛空。
花魂還來不及出聲,就在神鴉手中,如同簌簌的流火一般,眨眼即逝的絢爛過後化為飛灰吹散向四方,很快就無影無形了。
“跟我走。”
神鴉伸手去拉十四,突然被一把甩開。
少年赤紅着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慢慢向後退步,決然的轉身面向石門一掌掌砸上去,似乎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在抗拒神鴉的做法。
神鴉對着他的背影道:“你再瘋下去,那些武神很快就會找上來,你是打算被抓到天境滅魂正法是不是?!”
“出口就在這裏,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去。”十四手上的動作不停,木然的回應道。
“砰!”石門在這一瞬間突然破開,沒有聲音,沒有氣味,另一邊是濃墨一樣漆黑的前路。
不同于上次滅魂之際的混亂,此次地門大開,兩界相通便攪亂了鬼域當中的氣場,石門後面已經形成了漩渦圍成深不見底的黑洞,這麽大的動靜不可能不驚動還在巡查的武神。
神鴉倉皇地向後看了一眼,密林中靜止一瞬後,便有大批金甲武神循聲趕來,驚起周遭的幽魂四處逃竄,地面都在震顫。
“師父,若我今日非要過這道門,你會殺了我嗎?”
十四背對着神鴉,臉上的表情突然十分陰戾,顯然是已經做好了進攻前的準備,而這些,在身後的神鴉當然一點也沒有看到。
“你大可以試試。”神鴉臉上突然綻出譏諷冷酷的笑意,抱着鋼杖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邊走邊說道:“這石門之後是妖族的領地。可你要好好想想,你周身有一塊骨頭是你自己的嗎?你再試試彙聚神識,是不是連內丹也沒有?你說要走,可你走得了嗎?”
十四聽着她的話音越來越近,宛如落在耳畔的詛咒,而前路又是混沌一片的黑洞,該如何選,他一時間根本無從下手!
“滾開!”十四像一只發狂的小獸,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小臂,嘴角湧出鮮血,他痛苦的含混道:“你憑什麽……憑什麽自作主張的救我,我不要你的骨頭……我不要你的血!我一分一毫都不會感激你的……”
他轉身那一剎那,完全失去了理智,帶着十足的恨意凝練出劍意,對着神鴉全力刺了出去!
十四目眦欲裂喝道:“你去死吧——”
“好。”神鴉微微皺了皺眉,看着胸口處的劍刃,極緩慢道:“好徒兒,你終于學會了。“
十四瞪大了眼睛,有些茫然無措的看着她,下意識想要縮回手,卻被神鴉握住了手腕,更用力的向深處刺去,師父在那一瞬間摘下了面紗,他終于看到了那張預想當中的古怪的,猙獰的,疤痕縱橫的臉。
就在這時,飛濺出來的血液瞬間迷蒙了他的眼睛,他隐隐約約看到師父的臉好像在慢慢變化,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逐次熨平了那些疤痕,可再想要看清卻怎麽也睜不開眼了。
“這是師父最後留給你的一樣東西,拿好了,走罷。”神鴉的聲音越來越飄乎,卻牽連出從未有過的一抹溫柔,小心翼翼和怯懦,微弱的幾乎聽不到了:“如果你哪一日不喜歡了,記得把它還給我……”
“師父——”
十四沒有察覺到自己聲音裏的顫意,只覺得手裏掠過冰冷的水,握着石塊一樣的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他知道這東西取出來的那一刻,神鴉的身體突然變得輕飄飄的,像是托起了一團氣。
下一瞬,神鴉用盡全力猛推向他,一把将他掀進了無邊的深淵之中。
他看到眼前飛掠而過的無數幽魂……
他看到金甲武神揮斥着神器,向石門追了過來……
他看到神鴉消瘦單薄的身影像紙一般,淹沒在混沌之中……
安靜,徹底的安靜。
過了很久很久,耳邊傳來清脆的水聲。
“叮咚。”
眼前所有的畫面都扭曲起來,如鏡花水月般消散開來,他隔着水做的屏障,發現眼前已經空無一物,只有自己的倒影。
“這是……在哪?”
淮焰揉着發漲的額頭,終于睜開了眼睛,周圍的一切都清清楚楚,那道玉靈鏡依舊完好無損的放在面前,他的鼻尖正挨着水波一般的鏡面。
“是回憶麽?”
沒錯,是的。
淮焰記得自己剛剛是想走進鏡中的,可邁出第一步時就陷入了回憶當中,他還沒來得及看幻境中的景象,就被控制住了思緒,想起來了他正在焦慮的,掙紮不下的事情。
正在猶豫時,玉靈鏡中又出現了另一幅畫面,鏡中的人所說的話就好像在大殿當中一樣清晰。
“你願意和我交換嗎?”
淮焰看見了一個女子,她正站在樹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