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看着看着,不自覺地紅了臉,啐了一口怒道:“誰讓你站起來的?受了傷是很榮耀的事情嗎?”
七惜見她紅臉紅脖子的模樣甚是可愛,穿好褲子,就将袍子随意披在身上,就轉出屏風,一臉寵溺依戀地笑着。
他凝視着眼前這玉雕一樣,時刻都萦繞在他心尖兒的人道:“你害羞了?”
他一向話不多,一開口卻是最為精準的表達。錦繡向來伶牙俐齒,這一次卻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
七惜笑盈盈地伸過手去将錦繡拉入懷中,附在她耳邊暧昧道:“你剛剛不是問我傷口疼不疼嗎?我現在告訴你,這裏,這裏,這裏,都還疼,你給我揉揉可好?”
錦繡想掙脫,卻被他鐵一樣的臂膀困得死死的,他拉起她的手,從他的手背上,一路撫到心口處。
錦繡臉紅的像熟透的櫻桃般,嗫嚅着怒道:“徐七惜,你不要臉。”
七惜每當在跟錦繡撒嬌的時候,話就會特別多。他将下巴抵在她額頭上,雙臂摟着她,像是要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忽地擡起她的臉,在她唇上印上一個吻,複又将她攬入懷中,呢喃道:“阿錦,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我不走了,讓連叔給我們證婚,你嫁我吧。”
事出突然,錦繡緊張的身體僵硬在他懷中。
七惜低下頭将頭埋在錦繡的肩膀上,聲音有些哽咽:“阿錦,我這兩年拼命努力,就是為了快速成長起來。我想成為強者,無論江湖還是廟堂,只要你願意,我都能護着你。”
“阿錦,你不用擔心你體內的毒,等我破了少林的七星陣,我們就能拿到龍珠給你解毒了。”
感覺有一滴清淚,落在了七惜的臂彎上,又濺到了錦繡修長的手指上。
她搖搖頭說:“我不願意。徐七惜,我不願意嫁你!”
七惜身軀一震,與錦繡對視間,直感覺她眸中清冷的光如霜花一樣。
她冷眼道:“我的生死,不用你來管,你不夠身份。”
“很好。”七惜受傷地收回手道:“如你所願,我這不相幹的人,立刻就走。”
說罷穿上衣服,轉身推開門離去。院子了,秋月正白,一地月光,夜涼如水。
錦繡凝視着七惜的身影,倏忽間融入月色就看不見了。
錦繡的心,在七惜身影消失那一刻,忽地缺了一塊。只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此離開了。
她覺得很悲傷,可一向倔強慣了,已經不會用哭來宣洩情緒。她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笑着嘆道:“既然決定走了,就把我們之間的賬算了呀,這兩年的衣食住行都算成錢給我,這樣一來,就兩清了啊!“
轉念一想,走了也好,免得他天天想着要去破少林的七星陣。他年少氣盛,哪裏能辨清傳言與真實。少林自古以來就雄踞中原武林之首,七星陣豈是說破就能破的。
她慕容錦繡本就是這世間茍且偷生之人,能得他一念便足矣。
感覺連叔屋子裏有動靜,錦繡立即吹滅了燈,裹好被子躺下,靜靜睡着了。一夜大夢似長歌。
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枕頭上洇濕了一大片。摸了摸眼角,又遲疑着摸了摸胸口。發現心跳一如既往,一顆心好端端的還在。于是長籲一口氣,照例去了大理寺。
自沈城西案件之後,又獲得了朝廷破格提拔的錦繡,在大理寺中唯有右少卿秦克陽與她交好。其他人要麽是巴結,要麽是嫉妒她。
比錦繡早到的秦克陽,看慢悠悠走進來的錦繡,雙目紅腫,不由得打趣道:“慕容大人今日目含春色,想必昨夜有喜事發生。“
錦繡笑着應和道:“是啊,的确有喜事。秦大人,你看這秋風正好,菊香蟹肥。晚上本官請秦大人一起去天風樓吃一席螃蟹吧。“
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秦克陽驚得幾乎握不住手中一卷冊子,張口結舌道:“慕容大人,你……你開玩笑吧?“
這話不說是他秦克陽聽見了會驚訝,換作大理寺中任何一個人,都會無比驚訝。
因為和慕容錦共事一年多,別說他主動請客,就連他自己都從不在酒樓吃飯。偶爾在酒樓吃頓飯,基本上也都是睿親王劉珩死拖活拽了去。
衆人都知道他吝啬出了名,好在他雖小氣,卻也不占人便宜,秦克陽熟知他這一點,時間久了也就見怪不怪。
今日慕容錦竟主動提出要請自己吃螃蟹,京都好食者都知道,天風樓的醉蟹是瑜原一絕。一只足有半斤重,個個紅脂嫩玉,價格也不菲,若再加上一壺秋刀,一頓下來,兩人至少得花去半個月的俸祿。
自打聽了這個消息,秦克陽兀自如身在美夢中一般,搖搖晃晃的進了正殿。這天是複審一樁州郡遞呈上來的媳婦毒殺公婆的案子。
次日就有監察禦史上折子曰:大理寺右少卿秦克陽審毒殺案,一反常态,神情恍惚,似與人犯有私。
傍晚下值守時,錦繡着了七惜賣蘭花送她的那件白色蜀錦刺繡袍子,白玉束發,一如京城名流翩翩佳公子,微笑着施施然走到秦克陽跟前。
秦克陽只覺眼前人,豐神俊朗,谪仙般出塵,令人見之忘俗。
到了天風樓,錦繡将菜單遞給秦克陽,讓他點菜。自己則向小二要了一大壇子秋刀醉。笑着跟秦克陽解釋道:“我聽說吃螃蟹,一定要飲秋刀,這是瑜原人的風氣。”
秦克陽點點頭。
一時間螃蟹未上,酒先來了,錦繡取了酒杯,一個放在自己跟前,一個放在秦克陽跟前。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滿了酒道:“我先嘗嘗。”
一仰頭,二兩的杯子,就是一杯,連盡三杯,方笑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酒,淡得很。“
秦克陽原本想說,這酒後勁足。但看錦繡的模樣,不像是會聽勸說的。
秦克陽出身世家,擅飲且會飲,只微笑道:“這酒可不淡,不過今天吃螃蟹,卻不該喝白酒。秋刀雖是天風樓名酒,但是螃蟹鮮腥,與黃酒的甜香風味乃是絕配。你若要喝酒,我推薦江南徽州的秦莊黃。“
錦繡聽了挑挑眉,抿了抿嘴,意興橫飛,立即揮手叫來小二道:“再來一壇秦莊黃!“
秦克陽是上上屆貢生經人推舉進的大理寺,從司正做到少卿僅用七年時間。撇開慕容錦破格提拔不說,放眼整個三司,也算得上年少有為。
錦繡喜歡與其交往,也是喜歡他行事聰敏細致不說,一雙眼睛更是油鍋裏熬煉出來的。有時堂上審案不待用刑,只看他的眼神,人犯往往就渾身瑟縮不敢欺瞞,正是一只蒼蠅飛過都分得清公母的厲害角色。
此時他早已發現眼前人今日與往日大有不同,一改沉靜老成,略有狂态。心裏也猜出他有不快,也不點破,只淡淡一句:“心裏若是不痛快,醉了也好。“
說完便一杯一杯的陪着。
秦克陽天生海量,慕容錦也是深藏不露,一個時辰不到,兩人就喝光了兩壇酒。秦克陽臉上泛起些許緋色,慕容錦的臉色卻絲毫不變。
秦克陽一向愛惜慕容錦的才華,此刻微醉之下,更是大喜:“原來你的酒量這麽好!再來兩壇,今日不醉不歸!“
慕容錦只笑不言。?喝到後來,兩人嫌酒杯不夠爽利,都換了酒碗。
直喝到月上中天,秦克陽的新婚夫人親率家仆殺到天風樓才算罷休。走之前還趴在慕容錦跟前低聲笑道:“秦某有幸取得河東獅,也算是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
說罷無限留戀的看一眼酒壇,即刻被醉醺醺的拎着耳朵伺候了回去。
錦繡一早就聽說他取的是鎮西将軍家的獨生女兒,鎮西将軍是個情種,一生只娶妻一人。妻子早亡,就一個人拉扯獨生女兒長大。也是嬌慣的不行,虎将之女,能文能武。
算起來,她只有羨慕秦克陽的份。秦夫人雖然兇悍,但是看他的眼神,都是愛意。
待他們走後,錦繡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裏良久,自斟自飲将酒喝完之後,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自行出了天風樓,一個人慢慢的沿着朱樓街走回家。
悠悠月色如霜,街面上一個人影也無,錦繡覺得整條街都睡着,只她一人形單影只。她低着頭,一路數着自己的腳步聲響,一步一聲響像是踏在心上。
突然一個踉跄,慌亂中扶着牆,彎下腰就大口大口地吐了出來。一種難受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似乎要把五髒六腑都盡數吐出一般。
吐完卻仰天大笑,不顧臉上橫流的清淚,兀自覺得歡喜無限,一頭栽倒在青石板街道上,睡死過去。
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家裏的床上,渾身衣物幹淨,不帶一絲酒氣。身上還有沐浴後的清香,她眯着眼瞧了瞧窗外,正是秋日藍天白雲的爽朗晴空。
連叔敲門,端來一碗粥,說是已有人去大理寺幫錦繡告了假。
錦繡捧着溫熱的瓷碗,遲疑着問道:“昨天是誰把我送回來的?“
連叔關切地望着他道:“除了小七,還會有誰?“
錦繡本來想問是誰給她洗的澡,想了想,覺得開不了口。
“他回來了,又出去了一趟,然後帶了一個婦人回來,是她幫你沐浴清洗的。”連叔思忖了一下,又道:“看他們交談的模樣,那老婦人似乎跟小七認識,許是值得信賴的人。”
“阿七他人呢?“?錦繡問。
“走了,收拾妥當就走了。走之前還托我告訴你,讓你放心,他不會再回來。“連叔慈愛的望着錦繡道:“小主子,你這倔強的性子,容易傷人傷己,還是改一改的好。老奴希望你就算只剩了一天的日子可活了,也要活得快快樂樂的。“
錦繡點點頭道:“連叔,我明白了,不會再讓你操心我的事。“她說完默然地望着窗外。
連叔見她終是不聽勸,長嘆一口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