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卷八,故人歌(一)

薛掌櫃本是一路輕功打算俏麽聲的回去瞄一眼他的小易叔怎麽樣就走了的。

因此甫一踩到分部這裏剛翻修的屋檐上,就看見了柳妙妙正好在外面團雪團子,她瞅見了他也沒吱聲,本意是放他一馬的,結果沒想到薛黎陷自己莫名其妙腳滑了一下,連帶着磚瓦噼裏啪啦的落了一地。

柳小喵嘴裏還叼着半塊熏魚,一邊停止了手中團雪的動作,一邊默默的扶了額頭——忒丢臉了,丢臉都沒這麽個丢法的,媽個叽那說出去也好意思是個高手。

薛黎陷此刻也尴尬的很,剛才和柳小喵無意對視上,無意默默交流了一下你放我一馬,我放你一馬的那種心态然後就莫名恍了個神……

就跟以往她有時候路過正淵盟,薛黎陷瞧見了也不抓她進來久住一樣。

只不過薛黎陷這次回來肯定是天羅地網等着他的,跟柳小喵那沒犯事一樣的來去自如不同。

在一個組織裏,就得服一個組織的規矩,哪怕你是這個組織的領頭人也不行,你的一舉一動還要被下屬給反監管着,大家互相督促。

因此在內心暗道了一句要完蛋的薛掌櫃也不過是慢騰騰的爬了起來,揉了揉摔痛的屁股。

揉了半晌也沒見着有甚麽其他人過來,薛黎陷有些愣,害怕心底下那個推測隐隐成真——要不是小易叔不行了,大家都圍過去了,那麽怎麽會……

柳妙妙一看薛黎陷那副有些恍惚又有點魔障的樣子就知道他想歪到哪兒去了,於是二話不說一團雪正中薛黎陷面門上,嗓音不冷不淡道,「吃熏魚塊不?棗娘捎來的,廚房還有,要吃自個兒去找,不然我怕你呆會進了懲戒室出來搶不了吃的了。」

薛黎陷聞言倒是收回點理智來,呆呆的哦了一聲,然後起身卻沒去廚房的方向,向青易叔原先在分部住過的房間摸過去了。

柳小喵低下頭繼續團雪,剛揉了兩把,又想起來甚麽似的回頭瞧了她大哥一眼。

這個男子的後背很寬闊,他好像也一直是那麽沒心沒肺的吊兒郎當模樣,可實際上……也沒長大多少吧,小時候數着是被青易叔打的最慘的,可是卻也是對青易叔最挂念的。

總以為他自欺欺人的藏身于這個小城鎮當個郎中當了近十年,那顆心腸應該早已看破生死看慣冷暖了,可誰知一顆心還是那麽火熱,對人命還是那麽在乎。

不論是身邊人,還是無關人。

柳小喵又想起在枕骨這事之前,鬧起來的鬼火燒死的那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一雙白嫩的手在雪地裏抓了又抓,柳小喵的眼裏也漸漸燃起一團火來——罔顧人命的惡人們,正淵盟一日不滅,你們便一日不許在世上嚣張,早晚有一天,把你們全部揪出來千刀萬剮以慰亡靈!

*******

薛黎陷尋尋默默摸到了房間門口,猶豫了半晌,還是一推門進去了。

房間內空蕩蕩的,就青易叔一人躺在床上,氣息雖然是穩的,但能聽得出來很輕,輕到……不仔細聽幾乎都抓不到。

「小易叔,我來啦。」薛黎陷張了幾次嘴,好不容易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然後一屁股排在床邊上,坐穩了。

想了想,又尋尋默默的伸出手去,單手握住了對方那一手的老繭,一時竟然想不到其他甚麽該說的,於是便不自覺發起了愣,手也開始不停的摩挲起來。

怎麽說呢,他一直覺得,青易叔這樣的,是最像父親的存在了。

很嚴肅,很威武,很高大。

不像是荔哥那樣的,也不像是九叔那樣的,或許也是因為青易叔年齡是最接近他父親薛崇山的,所以他天生對小易叔有一種好感。

小時候也最喜歡纏着他,往往被他不耐煩了一腳踹旁邊去了。

走哪兒都得跟着,他練甚麽功他就在一旁跟着有模有樣的學。

後來呢,後來換他長大了,也不纏着他了,反而被他罵的更兇了。

啧,這老男人吶,就是不服老,當他偷偷往分部那邊溜來看自己的時候沒被發現麽?就是自己裝着沒發覺罷了。

「叔啊……」

薛掌櫃感情十足的這一嘆還未來得及轉三個彎兒,就聽到一聲熟悉的,但是卻虛弱的大罵:「你惡心……不……惡心?快,放……咳……手。」

薛黎陷露齒一笑,卻始終不看床上躺的那個人,只是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床頂看,嗓音也是含笑的:「就不放,不放不放不放就不放,有本事你現在就起來抽我呀,抽我呀~」

他有點害怕看到那些傷,那些留在他青易叔叔身上的傷。

這個男人一直很強,便是連自己想在他身上留下傷都得着實費一番功夫,更何況他受襲的時候是在正淵盟裏頭的,哪怕青易叔本身身上就有點傷,加上被蠱化解蠱過程中是會損失點內力。但……聽說當時情形還是十分危急,甚至連荔哥還追着那人打出去了半裏地也未分勝負,也不過僥幸在他身上留了幾個劍傷而已。

會是誰呢……

「你……等着的,等我好了……我他娘抽死你……叫你惡心死了……一大老爺們能不能別哭哭啼啼娘娘唧唧的……那麽煩人……」

「誰他娘哭哭啼啼了?我頂多娘娘唧唧一下。」薛黎陷瞪眼,收了手,瞎子一樣摸了幾把把被子給他掖嚴實了,起身拍了拍屁股走了,頭也不敢回道,「成了,我看你還能罵我那就多半挂不了,留着命好揍我吧,我去騷擾荔哥了。」

青易略微轉了轉頭,盯着那個消失于房間門口的高大卻瘦削的身影愣了一會兒,随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正淵盟的兒子……小陷也該長大了。

「荔哥~荔哥~荔荔荔……」薛黎陷在門口剛喊了沒幾聲就被人抓着一把扯進去了,好不容易站穩了才發現就逄荔一人在,左右環顧了一圈,也沒發現馮老和何伯,薛黎陷有點傻眼。

他一開始以為是青易叔傷的太重,大家都圍過去……嗯……那甚麽了,可是後來發現并不是這麽回事,到了現在,他才覺得,或許不是正淵盟不想抓他,是想抓他的馮老和何伯可能正好在外面逮他,他倒是自己……卧槽,薛黎陷冒了一身冷汗,那倆老東西該不會去公孫家……呃……

「你來想問兇手的?」

「有個更想問的……」

「甚麽?」

「冷爺在哪兒呢?沒回正淵盟住?」

「呵呵,」逄荔笑了下,再熱烈喜慶的紅衫在這人身上也能有股子冰渣的感覺,「你猜他們去哪兒了。」

「好吧我現在不想知道這個了。」薛黎陷眨了眨眼,但願蘇提燈那邊沒出甚麽事,呃,如果冷爺跟着一起去的話一般是出不了事的,咦,不對呀,怎麽會叫三個元老都出去了……就憑他區區一個蘇提燈?

「放心吧,就冷爺自己去找你了。馮老和何伯那麽忙,誰稀罕找你,丢了就丢了,死了就死了的,屍首最好喂狼喂狗……對!看甚麽看!就你和柳小喵!倆賊不是玩意,當天晚上要是你和柳小喵都在,能有這檔子事?易哥能傷那麽重?」

「哇……你這也說的太狠了吧。」薛黎陷拉過一個板凳挑着離他最遠的距離坐下了,小小聲問,「那……那馮老和何伯去哪兒了?你們放心叫他倆亂跑?」

「放心他倆跑,比放心你多了去了!誰他媽知道你是不是叫蠱術被那個小子忽悠走了,你也真敢跟會巫蠱之術的人走那麽近……柳妙妙還好,她好歹接觸過,但是你呢?你懂個屁你……」

薛黎陷沒聽進去逄荔後面這些罵他的話,他有點小怕——當時在公孫坤清攔馬車那裏,他聽那個語氣貌似是蘇提燈挺怕那個叫甚麽雲姨的人的,那麽該不會是馮老和何伯去找南疆那邊的負責人談判了?可是羅迦也不該是吃軟飯的啊,他們的人來這裏鬧那麽大……呃,也不算他們的人,枕骨是南宮家的……欸,不對等等,為甚麽自己要相信沉瑟所說的,枕骨是南宮家的人啊?!

「你有聽我在講話嗎?!」

「啊……啊……」

逄荔十分糟心的看了他一眼,就覺得更加糟心了,因此自顧自低頭去給自己倒茶,一面淡淡重複道,「馮老和何伯去哪兒了你別管,他倆其實也是去查不同的事了。大概過幾天何伯會先回來。你有事要問他倆麽?」

「我……不急着問。」薛黎陷撓了撓頭,問你們怎麽有事瞞着我?等着過幾天再問,他當初那股子能怒發沖冠的氣勢早就沒了,本身他就在這群前輩面前萎的不得了了……

「至于那個兇手,給我留下的感覺很奇怪,讓我覺得他是在僞裝成一個南疆人。」

「嗯?」

「你小易叔身上的傷口你看過了?」

「……沒。」

逄荔愣了一愣,随後擡起頭來,一臉看見翔的表情,罵了句,「出息。」

薛黎陷繼續蔫頭耷腦的挨訓。

「……算了,其實看了也沒甚麽價值,被他故意破壞的有些亂。」逄荔淡定的喝了口茶,忽略薛黎陷那副瞪大了眼睛——你耍我那意思的表情,繼續端的四平八穩道,「但是我跟他單獨交手了一陣子,覺得此人真是……」

「啥?」

「是個跟你有一拼的練武奇才。」

「啊?」

「你或許現在還無法理解這句話,那是因為跟你交手,這種感覺都是在我們心裏才會有的,如果哪天讓你跟一個後輩打起來,能讓你眼前一亮,心中一嘆,你就明白我那時候的感受了。」

「……荔哥,咱挑重點講成不成。」

「你急甚麽?」逄荔不明所以,但顯然沒有加快節湊講完這事,反而停了口,想聽薛黎陷的解釋。

薛黎陷現在想扇自己倆大嘴巴子了,可是又不知把他還要回公孫家找蘇提燈這事拿出來當講不當講,正這麽猶豫的時候,聽見逄荔徹底堵死了他的退路——「你回來了正好先別走了,我手裏也有事,本是馮老回來之前要給他把我負責的這部分交上去的,但是他和何伯走了沒多久,易哥就出事了,我一直耽擱着沒敢走,還好柳小喵在,命是撿回來了,但是還得要好好養着,你來了便管下分部這裏吧,反正何伯快回來了。我先撤。」

「嗳,荔哥……是這麽個事……」

逄荔拿劍起身的身影一頓,回過頭來面無表情道,「你走也行。那就剩柳小喵一人守着青易了,那時候,萬一出點甚麽事……呵呵。」

「我留下,我留下,您走好。」薛黎陷行了個大弓腰的禮節,又想起甚麽似的追出去道,「你們這次也不希望我插手追查這個兇手的事麽?」

逄荔愣了下,知道他這是甚麽意思,但是事發的時候馮老和何伯都不在,那這次拿定主意的就不該是自己了麽?但……但他也拿不準馮老這次是怎麽個态度,讓小陷知道還是不知道?因此猶豫了半晌只好道,「那人蒙面,一套黑,但是腹部這裏,」逄荔按了按自己肚子偏下到斜左側的一個位置,「中了我一劍。輕功尤其高。對了。」

逄荔又回過身來,小範圍的演示了幾招給薛黎陷看,然後讓他使出驚禪來跟自己對打一下。

柳小喵被風聲吸引了也跟過來看,被薛黎陷一掌給推回原本的位置,讓她老老實實守青易叔門口去。

九招拆下來之後,逄荔的眉間蹙的痕跡更重了,薛黎陷有些不解,「我學的不對?」

「倒不是不對。」逄荔搖搖頭,他一開始跟那個暗殺人交上手,就被對方那輕功給吓了一大跳,覺得那輕功遠遠淩駕于驚禪之上了,因此乍一開始的幾個回合還被對方唬的有些愣……可今次一看,薛黎陷的驚禪是要比那人的輕功還要好的。

想當初薛黎陷的驚禪不就到達巅峰了麽?還會再精進?再精進的只是對戰策略,不能是這種逃命的東西了吧,畢竟哪裏還能有人逼得他逃命呢……

「那你幹嘛那樣一副表情啊……再說了這幾招還真有點怪啊,中原人一般想不出這麽太幹脆的打法,也沒太多花裏胡哨的,但又不像殺手那麽幹脆利落。」薛黎陷也摸了摸下巴,覺得對方那招式确實怪異的不得了。

「薛黎陷,」逄荔猶豫了下,還是問出口,「你輕功又有長進了嗎?」

「沒……啊……有,有的。」薛黎陷撓了撓頭,若沒沉瑟那次逼自己肯定不至于又把驚禪突破到了一個新高度上。

「還能有?」逄荔的表情更凝重了,薛黎陷身上可謂是融合了他們百家的打法,他們其實一開始商量怎麽教他的時候還有點怕,怕那麽多家武功灌進去把他給弄傻了,可誰知這小子天賦實在太氣人了,融會貫通這四個字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按理說他們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了,薛黎陷就更不用說了,誰還能逼迫着薛黎陷逃命呢?

「嗯……沉瑟。修羅門那個沉瑟,知道的吧……」薛黎陷撓了撓頭,他是真沒法在正淵盟的人面前瞞住甚麽。

逄荔聽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怎麽認識他的?」

「噓,」薛黎陷趕忙擺手,「這個……這個日後再說,他莫非跟兇手輕功很像麽?」

逄荔嘆了口氣,「說實話,若是沉瑟還好辦了。可問題是,應該不是他。不瞞你說,我之前就對修羅門有點……有點在意吧,想知道那樣一個窮兇極惡的門派,精英又多,你也知道的,精英越多的地方越亂,大家誰都不服誰,所以我想知道會是誰能管得住他們,早些年路過修羅門的時候也多加注意了一些,知道修羅門的一些打法。那個兇手的身法完全不是修羅門那一套的。只能說在中原都未曾見過那樣的打法。但是如果按你說,你被沉瑟也教過輕功……」

這次換逄荔撓了撓頭,果然小陷也長大了啊……

「我印象裏對你輕功的層次還停留在兩三年前和你交手那一次。」逄荔坦白道,也不顧薛黎陷在一旁猛向他翻白眼的動作,淡定陳述着,「所以我一開始覺得對方那輕功要比你當時的驚禪要高。可是剛才和你事先沒有說明比劃了一下,就已經再分辨不出了……覺得你的驚禪要比對方的高了。可是還是難免受以前的影響,掉在過去的殘影裏出不來。」

末了還特別從容的點了點頭,沖薛黎陷道,「誰叫你之前不告訴我一聲你輕功又有長進了的?」

薛黎陷繼續翻白眼,是是是,怪我咯~

「改天有空把沉瑟也叫來讓我過過招。」逄荔淡定的撂下最後一句,一面背着手拿着劍溜達着往門口走了,又一面低聲嘟囔道——怕是不行了,對方的修羅門被滅,估計忙着四處報仇吧,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抽出時間來呢。

薛黎陷白眼翻的都快抽過去了,他覺得那畫面實在太美了,他簡直不敢想象——招呼沉瑟跟招呼小狗一樣的招招手,來來來,沉公子,我家荔哥想跟你過過招。

這他娘是找打啊……還是找打啊?!

當然了,心裏這麽玩樂的想想,內心還是很沉重的——蘇提燈那邊,萬一出事了,自己又走不開,沉瑟又沒趕回來,冷爺也沒找到他……那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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