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淮焰對神鴉的出現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她本就是上神,有不死之身,有永生不滅之魂,遲早會回來的。他只是沒想到,神鴉重新歸來竟然帶着如此強大的怨氣,一面世便開了滅魂陣法,眨眼間就将林中屠戮的鴉雀無聲。

他有些無奈的搖頭:“令主直到現在還是覺得,我虧欠于你,永世也還不清?”

神鴉猩紅的雙瞳更添怒意,追問道:“你想說什麽。”

“令主為我換血易骨,強改神格,并非為救我,不過想讓我變得同你一樣,離不開這寒淵,不是嗎?你若當真敢讓我選,就不會煞費苦心封死了靈界的出口,還要圈養一條沒用的寵物留在你身邊了。”

“原來你竟是這麽想的……”

淮焰冷冷的目光終于落到她臉上,認真的問道:“師父覺得我應該對你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呢,還是對你将我幽囚在此處,四百年不見天光的禁脔恨之入骨呢?”

神鴉一震,她從未站在十四的立場上想過,原來一蔬一飯的續命之恩比起自由束縛,根本不算什麽嗎?

她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她給了他活下來的機會,只要活下來,就是有選擇的……

“不,不……”神鴉的眼神竟然飄忽起來,有些慌亂道:“那是因為你忘了之前的事,才會說這種話……是你求我救你的,你不記得了……”

“好,那就依令主所言。”淮焰根本不想糾結于自己到底忘了什麽,眼前這個方寸大亂的神鴉反倒更引起了他的厭惡,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淡淡道:“令主救了我,我便還你一命。”

說罷,他身形一動,很快消失在神鴉的視線裏。

神鴉臉色有些難看,她夾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不知道該說什麽,眼看淮焰化為妖形沒入密林之中,她緊随其後振翅追了上去。

太息之壁仍然伫立在密林盡頭,近至眼前,石牆上的壁畫清晰可見,往日戰神的面孔和記憶中重合,并無二致。

神鴉見他的身影越來越靠近石壁,立刻俯沖下來,喝到:“站住,不許碰!”

淮焰沒有再像當初十四那樣停住,而是輕輕的拂過石壁,整個牆宛若被喚醒了一般,初時微微顫動,緊接着便震起來,一股強烈的氣勁集中反撲到他身上,沖撞得他跪倒在地。

淮焰抹掉了嘴角的血跡,緩緩褪着外袍,精壯的身軀漸漸顯露在空氣中,一覽無餘。他一面解衣一面道:“令主現在借用的是我夫人的身體和靈力,她是妖族,擔不起你的神格。你若要重新恢複上神之力,收回我的仙骨便是。”

果然經過太息之壁所彈回來的力量刺激下,他周身起了奇異的變化,金色的脈絡凸顯出來,縱橫交錯,像是生生的将身體割裂成細分的小塊,密密麻麻從脖頸處延伸到腰際,然後沒入衣服裏看不見了。

神鴉天生的戰神,沒有痛感,當初替十四換血易骨時他已經死去,是麻木的,冰冷的,她沒有辦法感同身受,而現在她是第一次如此直觀的感受過,活物被骨血重塑時所要經歷的疼,竟然跟着覺得胸口發悶。

細算下來,十四當時大約每長高一寸,就要重新複習一遍這些痛楚,難怪他傷好之後總是沒有太多表情,目光空泛的像個活屍。

她想到這裏已經頹然下來,猩紅的雙眸漸漸黯淡,走至他面前問道:“你當真喜歡上了那只藤妖?從一開始就喜歡?”

淮焰透過她的目光,卻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手掌擦過她的臉頰:“當然。她可是我親手選的靈姬。”

神鴉感覺到了他掌間的溫度,最近的一次有這種感觸,還是他少年時,将小小的手放在她臉上說出了最紮穿她心肺的那句話。

與現在相比,天差地別。

“妖族又如何,她這副身體我用着正好,不想換了。”她從怔愣的那一瞬立刻恢複過來,勾起一抹蒼白的笑意:“你封存仙骨這麽多年,連個半妖都不是,已經被反噬的差不多了吧,我還不屑于為了區區半成神力髒了手。”

淮焰的氣血正相逆,恰是沖擊最為猛烈的時候,被這一句話激得險些破功,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金色的脈絡光芒驟盛,一掌将神鴉推撞回太息之壁上,氣勁層層波動,震得石壁嗡嗡作響。

他定定的看着神鴉,分明是同一張臉,卻能使他催生出截然不同的情緒來,心理和身體上的矛盾幾乎要撕裂成兩個人,忍了幾番才道:“你不是最讨厭妖族了嗎,怎麽,現在居然願意屈就于一只藤妖,借着她的臉和身體茍活,不覺得這麽做很惡心嗎?”

惡心?!

神鴉顫巍巍的覆上臉頰,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光滑觸感,她腦海中立刻對應上了一張絕美的臉,表情越來越猙獰,沙啞的笑道:“呵呵呵……她的臉,我偷了她的臉,我惡心,真是諷刺啊……”

淮焰默然,他不知道神鴉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反應,下意識的收回了掌中彙聚的神力,沒有妄動。

神鴉收斂了笑意,目光裏的寒涼直達眼底:“只不過一副皮相而已,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若誠心要換,便拿最珍視的東西來換!”

淮焰:“你想要什麽?”

“我要你繼任鬼域令主,永遠守在寒淵,永世幽囚于此,再無出頭之日!”她看着對方越來越鐵青的臉色,突然覺得心中暢快,尖利的笑着,徒手結印,輕輕附在石壁之上,喝道:“四方戰魂在上,以我永生不滅之魂,永世不死之心,祭出契令!”

轉眼間,那些金色的影子就從太息之壁剝離開來,騰空圍成圓陣,立于他們面前,聲音蕩滌心扉,通徹渾厚:“吾等見過令主。”

神鴉漸漸走近淮焰,負手站在上神圍成的圓陣前,問道:“怎麽了小十四,不敢選了嗎?”

不管他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神鴉的确太了解他,就算不清楚他想要的東西是什麽,但他不要的,厭惡的,她是最清楚的,所以一擊必中——

淮焰陰沉着臉,緩緩起身拍了拍衣上塵土,搭在肩側,淡淡道:“契令在哪。”

神鴉臉上的笑瞬間凝固,眼神裏布滿陰霾,這個結果顯然是她始料未及的,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良久,她才發現上神已經召喚出了契令,一塊瑩亮的令牌和卷軸,懸于當空,這契令藏在石壁中數百年,由四方戰魂守着,除非是鬼域令主歸來,否則絕不可能輕易祭出。

神鴉顯然還是難以置信,确認道:“你真的答應了?”

淮焰面無表情:“是。”

他目光一凜,伸手去握契令,居然抓了個虛空,契令向上飛掠而過,落到了另一個人手裏。

飛竄出來的刀橫插在樹身上,入木三分,铮铮作響,來人雙足點在刀柄處,一手撐着樹幹,一手掂着契令,臉上笑嘻嘻的:“多謝妖君了,要讓我師姐心甘情願交出這東西可真不容易呢。”

淮焰循着晃動的樹幹看了一眼來人,眉頭緊皺:“還不是你該來的時候,把契令給我。”

對方翻身落地,仍是個嬌憨的小丫頭模樣,除了手中遠高于主人身量的砍刀之外,看起來甚是溫順可愛。

她三兩步湊到淮焰面前,嘆息着搖了搖頭:“那可不行,我要是再晚一步,說不定就要兩手空空回去交差了,與妖君做周旋,我非得多個心眼不可呢。”

“你這話什麽意思?!”神鴉飛快作出反應,催動戰魂之力,将她圍在了圓陣中央,蓄勢待發。

“莫急莫急,師姐莫要大動肝火嘛!”對方氣定神閑,全無慌亂,淡淡的展示了一圈手中的令牌道:“上神們可認得這是天君給拓荒戰神的掌令符,但凡繼任的鬼域之主得此令者,如戰神親臨。況且寒淵不應私鬥,這是也師姐定的規矩,望前輩們自重。”

“這……”

說罷圓陣果然不再移動,上神們面面相觑,最後還是越過神鴉,回到了石壁之上,不願插手這場突如其來變故。

神鴉催出藤杖,靈力翻湧,一棍直指向她,帶起淩厲的氣勁來:“青女,你該知道,惹惱我是什麽後果,在寒淵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沒用的,師姐,你現在寄身在妖族軀體上,可奈何不了我!”她刀鋒一轉,輕而易舉的将攻勢破開,欺身上前,擒住了神鴉的手腕,笑意褪去:“師姐既然什麽都記起來了,那我也不用多費口舌,契令已出,還是随我回帝喾之臺,有人在那裏等你。”

神鴉向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從未受過這種脅迫,根本沒将青女放在眼裏,直接正面相迎,催出的藤蔓悉數被刀鋒截斷,利刃不偏不倚沒入了肩胛骨,逼得她連退了數步。

她正要再次上前時,腳底卻起了冰淩,突然被定在了原地。

淮焰合掌化出長劍,一手握着,一手施力飛快地拔出插在她身上刀刃,血水飛逸而出,他眼也不眨的将刀擲向青女,步步緊逼而去。

“妖君你這是做什麽?!你敢背棄密信上的指令麽?!別忘了,是誰替你一步步鋪的路……”

“各有所圖而已,上仙不必說得如此大義凜然。”

淮焰被太息之壁喚醒的神力雖然不是十成十,但也已經遠遠強于妖族之力,自入了寒淵他體內血氣相逆就在不斷相抗,現在已經漸趨融合了,增強了數倍有餘。

一時間,青女已經有些招架無力,焦急的喊道:“你費盡心機不就是想用藤妖身體複活我師姐,恢複神力嗎……怎麽,現在又後悔了,還是想過河拆橋,翻臉不認賬了嗎?!”

淮焰微微屈指一勾,契令從青女手中脫離,轉而就落于他掌中:“我和令主還沒有交換完,你不能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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