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在一方狹小的洞穴之中。翻了一個身,緩緩地睜開眼來,近處明滅的火光一下子将原本漆黑無措的瞳孔映照得閃閃爍爍。她不由地覺得有些恍惚。
“醒了?”男子就坐在篝火之後,見她醒了便緩緩地側過了頭來。
“你——”她剛張口,披在身上的淺紫色絲衣卻嘩地就滑了下來,薄如蟬翼的內衫束領間那抹若隐若現的鎖骨露出了好看的弧度。她一急,伸手就是一拉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現在這副情景再想起昏迷前的事,真的是叫她手足無措。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琴紫歌有些忐忑又有些羞憤地對上了他平淡若水的深眸。
他透着往上蹿越的火苗望向了她卻并不急于作答。
一抹緋紅浮上頰邊。不知怎的,她這樣委屈又憤懑地對上他的眼卻又讓她心下咯噔一聲,她刷的便又把目光折了開去。
“你想怎麽樣?”
萬俟宇商卻是低頭淡淡地撇了撇唇,然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向她走去。
疑問未解,見他忽然又起身朝自己走來,琴紫歌心下一緊,焦灼得往後挪了一挪。
“你又想幹什麽——”她的聲音決沒有這麽沒底氣的時候。
猛一低頭,見他的黑靴已落在自己身前。她閉眼,伸出手就要推開他。
“別動!”他一下便捉住了她的手,冷厲的眉宇不由地微微一擡。
這樣不容置否的口氣倒也叫琴紫歌安分了下來,于是她便也緊抿起雙唇乖乖地噤聲了下去,一邊在心下暗暗不爽一邊又疑惑地擡眼望他。
下一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雙冰冰涼的手便已輕輕地貼在了自己的額前。
“燒退得差不多了。”萬俟宇商低低道,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抽回了手,身側另一手又一揚,那件被篝火炙烤地溫暖而柔軟的黑絲長袍便被緩緩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琴紫歌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定定地望了望他。轉眼一想,沒錯,她是淋了不小的雨,昏迷前從上到下都是濕濕噠噠的,但是現在——她摸了摸蓋在胸前的絲衣,這件穿在最外面的衣服是早已被烘幹了,再摸摸此刻他給她披上的黑衣,溫暖地讓她忍不住想往裏蹭。
原來是自己錯怪他了,可這個人真的是——
琴紫歌覺得有些心虛得不好意思,可再度擡眼時,他卻又重新回到了原來坐着的地方,默默地拿起長劍微微一挑便又讓底下的火光飛竄了上來發出吱吱的聲響。
琴紫歌望着他愣了一會,随即便轉過身匆匆将外面的紫色絲衣穿好。她站了起來,僵着手把垂落在頰邊的長發捋到了耳後,然後低着頭緩緩地走了過去。
“額——”她想應該是要對他說些什麽道謝的話,但是話一到耳邊再擡眼對上他,卻又突的被咽了回去。
總覺得氣氛有些尴尬,琴紫歌的腳步躊躇了一會便緩緩地邁向了洞口。
這個洞穴不大,站起來舉起手便可以摸到洞穴頂部的山石,從裏面到外面也不過十步的樣子。一走到洞口便是一陣空曠而缥缈的寒意入侵,她一擡頭便隐約可見遠處石峰上那一輪皎潔的山月。
“這裏是哪裏?”琴紫歌回了回頭。
“還在崖邊,”萬俟宇商微微擡起了頭,片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叮囑了一句,“不要再走了,前面是山淵。”
琴紫歌“哦”了一聲便止住了腳步,她探身向外望了一圈。果然黑壓壓的全是嶙峋的石壁,月光下依稀頭頂還依稀探出些草木的影子。只是雨後山夜的氣息清新而安定,她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幾口,這才覺得方才身間的焦灼有了一絲舒緩。
“對了,你是怎麽會出現在那裏的”她心緒稍寧後終于可以坦然自若地望向他,但心裏卻也暗暗盤算着——這下可好,又欠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
萬俟宇商聽此卻是不由得挑起了眉望着她。
“怎麽,你不知道我在這裏”
琴紫歌怔了怔,随即便狐疑地眨了眨眼,反問道:“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在這裏”
萬俟宇商卻是忽然間沉默了下去。明亮而跳躍的火光間,他冷峻的側臉忽明忽暗,那一雙深邃的眼睛映着閃爍的火光卻如深海一般密不可測。原來她真的只是陪着那兩人來滄鏡谷求醫的,原來阿闕并沒有告訴她他在這裏,所以說她其實并不是來這裏找他的。
想到這裏,萬俟宇商微微斂眸,他擡起頭望着她,淡然一笑道:“那算你運氣好,暴雨在即,我還以為是誰竟有興致彈琴?”
琴紫歌緩緩地點了點頭,片刻又忽的驚醒道:“那你在山中還有沒有看見一個青衫白褂的男子和一個紅衣姑娘,還有辰闕,不是你派的他跟着我你看到他們幾個了嗎?”
“放心,我想現在阿闕應該帶着他們在去往古螺密林的路上——”萬俟宇商一邊收起手中光劍一邊對她緩緩道。
“真的嗎他們沒有什麽事吧”琴紫歌終于可以放心一些了。
萬俟宇商望了望她,又點了點頭。
想起白日裏,他聽到琴聲後和盾雷折回絕日山中時無意碰見了阿闕,那個時候阿闕他剛斬殺完那六頭碧眼蒼狼遇到他們的時候還殺氣騰騰,情況緊急下阿闕只得簡單地告訴他了一些大概,說是她和那兩個随行的年輕人已經往前去了。他想了想最後還是讓阿闕、盾雷和他分頭尋找,不過最後還是先找到了那兩個人。想到她,他便也放手就讓阿闕陪着那兩人去滄鏡谷了,畢竟以那兩人的樣子看沒有人帶路絕必是到不了滄鏡谷的。與阿闕分別後,他便又和盾雷分開方向繼續找她。一面要躲開前來追殺他的殺手,一面又要提防山中怪木猛獸,暴雨将至,山色蒼茫,他有些擔心她,但慶幸最後是她的琴聲指引着他找到了她。但——如果沒有琴聲,恐怕現在都有可能還找不到她。
萬俟宇商想到這裏便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望向了她。
但是琴紫歌似乎是沒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怔怔地望着洞外清寒而皎潔的高山夜色不知是在想些什麽而喃喃低語着,“既然如此也只有這樣了,我跟着他們或許還會拖後腿呢——希望他們最後能平平安安出來吧——”是啊,她還想着要喝他們的喜酒呢,說得好好的事情可不能吹了。
“對了——”琴紫歌忽的轉過了頭來卻見萬俟宇商一臉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心下一涼,頓了頓,繼續道,“我忽然間發現我的琴似乎還在上面——”
“那可是上古天琴,萬一給那些人拿走了——”
她的焦慮都寫在臉上了,可話還沒說完卻被萬俟宇商冷冷地打斷了。
“我拿回來了。”
“恩?”琴紫歌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卻見他伸開手指了指她身側一方昏暗的小角落。
啊,果真是玄古冰縷。琴紫歌有些驚喜地邁步走到那琴盒邊蹲了下來,待打開琴盒細細查看确定玄古冰縷沒有絲毫損壞後,她便又像松了一口氣似的緩緩地站了起來。
“回來吧。”隐約間似乎聽到了男子低沉而篤定的聲音,她怔怔地回過了頭去,有些不明白地望向了那個一臉沉定而讓人無法看破心緒的黑衣人。
“過來。”萬俟宇商望着她低低開口。這樣映照着溫煦的暖暖火光,他深邃不可測的漆黑眼眸之中的那縷縷寒意似有銷匿的跡象,宛如這疾風暴雨之後安定下來的高山如此深沉而平靜。
不對,自己怎麽老是任由他使喚,她原本也不是這麽軟綿綿的人啊——想起在鳶峨初遇他時的那份鎮定去哪了?于是她咬咬牙,偏過了頭去。
“憑什麽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這個時候她背對着他,不知道他會有什麽樣的表情,但那麽高傲的人臉面上一定過不去吧。
可是似乎感覺到身後人是笑了笑。她有些不悅地蹙了蹙眉。
“嘴硬,”他平平淡淡的語氣難得有了一分戲谑,“既然你不肯過來,那麽只好我過去了。”
身後忽然安靜了下來,不知為何,那個人似乎一直沒有動靜。琴紫歌想想還是算了,不和他鬥脾氣了,山夜還漫長總不好讓他一個人圍着篝火得了便宜,還是坐回去吧。這樣想着,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想回過身去卻忽然給一雙沉穩的大手從後面緩緩地擁住了。
“和我回商都吧。”他特有的沉淡而遙遠的寒意從她的發梢縫隙間緩緩穿過融入了此刻淌落而下的清寒月華,本是寒冷之意卻忽的讓她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寡淡而沙啞的氣息緊貼着她的耳際,讓她有些難以集中。
“什麽?”她聽得很清楚,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和我回商都吧。”他的口氣平淡之中似乎帶着某種擾亂她思緒的魔力,他沒有停繼續靜靜道,“那一枚鏡戒我想是不能還給你了,所以那塊臂玉你就一直留着吧。”
“那枚鏡戒不是我的——我只是替聖女保管的。”她不由自主地小聲了起來。
“我知道。”萬俟宇商淡淡地揚了揚唇角。
兩人間習慣性地有了一份沉默。
此刻清冷的月光穿過高山夾縫緩緩地淌落了下來,黑衣勁裝的男子從身後小心地抱着這個披着黑亮寬袍的女子,兩人的身子一半落在高崖月色下一半落在山穴火光中,忽明忽暗光影憧憧,雖都是若有所思,但卻有一份奇異的靜谧淡淡地籠罩在兩人身間,這個時候只聽得吱吱的火光跳躍聲在身後時不時的響起來。
她終于肯開口了。
“萬俟宇商,那麽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第一次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詫異或許還有一分驚喜,他低頭認真道:“什麽事?”
“以你的能力,保下聖女鏡應該不在話下吧——”琴紫歌微微側了側頭,她此刻的口氣卻也是平平靜靜,但那一雙漆黑如墨珠的眼睛卻是深沉如夜。
“好。”他允諾。
過了一會見她沒了聲音,萬俟宇商不由地輕挑雙眉。
“就這樣?”
她點頭,随即又狐疑地側頭蹙了蹙眉,終還是沒說什麽了。倒是身後人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麽?”這個人平常總是陰沉着一張臉好像與世獨立一樣,但是這一次自從神奇地被他救下之後,雖隐約還是有些若即若離,但是卻不像是從前那樣難以接近了。對了——琴紫歌忽然間想了起來。
“你的蛇毒怎麽樣了?”她一問出口就後悔了,這個問題不問也應該知道,況且等到這個時候問似乎也顯得她太不把他的傷放在心上了。
萬俟宇商微微斂眸,把頭緩緩地貼近了她柔軟的長發。她卻被他這突然靠近的動作怔了一怔。他感覺得到懷中女子的慌張之意,便緩緩地擡手,映着月光的蒼白指尖輕輕地穿透過女子的發梢,從上往下小心地撫落。
“我還不是那麽容易就死的人。”話雖說得如此簡單,但是她恐怕不知道,早在古螺密林的時候他的蛇毒便已劇烈地複發起來,心力身力積壓得久了,蛇毒在體內肆虐幾乎似乎随時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他就是拖着那樣的身子倒在了滄鏡谷外的雪原上,那個時候也許他是真的害怕過。
他靜靜道:“那一日騰淵一別我本想就和你就此別過不再有任何瓜葛,但是那些一起跋涉過的日子雖艱險重重卻也是我二十年以來過得最平靜最安寧的,往後的歲月還很長,我想要有一個人可以靜靜地陪在我身邊,現在看——這些話除了你,我是無法再對第二個人說的了。”
琴紫歌低了低頭,她可以感覺到他抱着她的手微微地緊了一緊。對身後這個人說出這一番話她略有驚詫,而片刻秀眉輕斂,她卻是慢慢地阖上了眼簾。她自然是明白他說的話,是啊,自騰淵一別局勢大變,她回不了家四處走走停停,竟終歸不如那些同他在深山秘谷裏涉險的日子要安穩。人世複雜,但她終歸是活在人世的。或許她此刻的心是與他一起的,但是對他這樣的話,她竟然無法給他一個回答。
“跟我一起回商都,害怕嗎?”他幾乎很少對別人袒露過心事,他知道她的猶豫,但此刻他并不急于知道她的回答,只要她明白就好。
“如果害怕就不會去了。”她淡淡道。
萬俟宇商微微揚了揚唇角,然後他把目光緩緩地投向了洞外的山月夜幕。暴雨後的水汽未銷,如同一層薄薄的巨大衣紗緩緩地在皎潔的月光下浮蕩在漆黑不見底的山淵之上。
靜谧夜色中,他的聲音輕得似可以催她安眠。
“其實有我在你也無需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寫商歌了,慢慢補足中。。。(╯﹏╰)
前期虐多了,後期多上點溫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