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孩子的心思(下) 第二天,方海起得特……

第二天, 方海起得特別早,早到趙秀雲迷迷糊糊, 以為他是去衛生間,沒放在心上。

可這衛生間去得也太久,床鋪都快涼了還沒回來。她枕頭底下摸手表,拉開臺燈看,才五點。

公社的雞都還沒起。

她是個愛多思多想的,心想別是摔了還是怎麽的,2號樓那天就跌個老太太, 天大亮才叫人知道,險些都涼了。

雖說以方海這身體是不能夠, 可凡事有萬一。

天光還不算大亮,趙秀雲打手電筒,穿好衣服, 有些憂心地往外走。

才走幾步,方海打外頭進來,帶着一身水氣,看到她奇道:“上哪去?”

還問呢。

趙秀雲沒好氣白他一眼。

“你上哪去了。”

方海寶貝似的給她看自己手裏的小簸箕。

趙秀雲手電掃過去的時候, 也聞見味了,鼻子動動就知道,問:“油餅嗎?”

“對。”

“哪買的?”

先不說附近沒有賣這個的,就說有也不是這個點, 也太早了。

“我也是聽人說的, 沒想到還真有。從水鄉過來,那邊不是細糧多,不缺吃喝嗎?有些人家就做這個,頭天晚上的船, 一大早在碼頭下,再到城裏找個工廠門口賣。”

是不允許的,但也沒人管,否則家屬院這麽些人,個個有事。

人家賣得也不多,一籮筐四五十個,一個賣兩毛錢,純白面的,油炸過,又不要票,一點也不貴。

趙秀雲怎麽沒聽說過,一臉狐疑道:“你聽誰說的?”

“門口老劉啊,不過不是天天有,得逮運氣。”

還得趕早,不一定的事。

“傻啊你,要沒有你就一直等着,萬一今天不來呢。”

“不來就不來呗,我就當大早上去和老劉唠嗑了。”

天朦朦的,虧他幹得出來,別看現在是入夏,霧水汽重得很,少時不養着,老來要吃大虧。

趙秀雲推他:“以後別去,不累啊你。”

也就是現在放假,白天還能再補一會。要是直接要去上班,才睡幾個點,睡前又愛折騰。

方海知道她肯定要說,反正是心疼自己,被說也不怕。他現在覺得很該跟孩子學一學,人家天天被說,嬉皮笑臉也不放在心上,媽媽還是第一親熱,因為知道媽媽最疼她們。

自己的媳婦,那肯定是向着自己的。

他把東西放下說:“你不睡了?”

睡,怎麽不睡。

趙秀雲頭沾枕頭,眼睛很快閉過去,方海卻有些睡不着,他今天是期待着送孩子出門這件事,跟十來年前知道自己要離開家去部隊相像。

當年多麽的躊躇不安,志氣無處安放。

他在暗色中回憶往昔,一點不帶困的,過沒多會邊上又有動靜。

他說:“我去拿牛奶,你再睡會。”

他一邊說,手腳已經先動起來。

趙秀雲朦朦胧胧應,她多少年帶孩子已經累出一套本事,好像随時都醒着,一動就睜眼,又好像睡得沉,眼睛一閉就能睡過去。

難得一天不用自己早起,方海連雞蛋蒸上,牛奶微微熱一下,再有油餅,一頓早飯讓別人知道指定得罵敗家。

方海是不介意的,他自己感覺得出來,他有時候訓練其實是靠好體格強撐着,食堂的大鍋飯根本跟不上,那還是定時定點的一日三餐,媳婦來随軍後,好吃好喝的養着,那真是壯得能打死一頭牛,随時随地都能從口袋裏掏出吃的。

每吃一口,他都知道自己是有人管的,妥帖得不行。

趙秀雲打能掌勺,就沒有等着人給做早飯的好日子,雞蛋裏鹽多了也不說,直接和牛奶拌拌,給孩子喂下去。

這種吃法禾兒不喜歡,她還倒黴,一口吃到一大團沒散開的鹽,小臉皺得不像樣,只捧着油餅吃得手也油汪汪、嘴也油汪汪。

用料實在,油糖面都有,一個賣兩毛還真不多,雖然頂兩斤雜米了。

方海一共買十個餅,以為孩子能吃兩個,其實苗苗一個都吃不太下,禾兒沒吃雞蛋,吃兩個,喝牛奶後就再吃不下,連媳婦都只吃兩個半,剩下的全便宜他。

他囫囵吞棗幹掉三個餅,看還剩兩個說:”留着晚上她們倆回來吃。”

披星戴月去買的,還想着剩口給孩子。

趙秀雲下巴擡一下。

“不用,趕快吃掉。”

反正他的胃口無底洞,再給幾個都能吃下。

其實家裏大人比孩子還饞,小的從小什麽都不缺,要吃要喝只是習慣。方海和趙秀雲,尤其是方海,是實實在在過苦日子長大的,缺衣少食,以前沒發現,自從有人定時定點填零嘴,他就發現自己饞得緊。

有時候孩子都不讨着要吃,他心裏就動上念頭。

就說油餅吧,孩子不吃也行,人家不打緊的,喜歡歸喜歡,沒有那種吃了這口沒有下一口的慌張,知道下次想吃叫爸爸媽媽買就行。

方海是手裏握着錢,老覺得這就是最後一口。

趙秀雲看破他,催着說:“放到晚上都不好吃了。”

方海天人交加,按他的想法,應該把好的留給孩子,做爹媽的人都是這樣。

一個油餅,值當他這樣嘛。

趙秀雲哭笑不得。

“行啦,快點吃,禾兒等你呢。”

禾兒都開始疑心爸爸是不是不想送她去,特意拖延時間。

這種冤枉,方海可受不住,他三兩口吃掉去洗手,揣上孩子的包說:“走吧。”

父女倆出門早,禾兒第一次和爸爸走,跟他商量說:“我能去叫王月婷嗎?”

王月婷最小氣了,要是不叫她要發大脾氣的。

方海早得了媳婦接送孩子過的囑咐,随意道:“你平常怎麽走今天還怎麽走,爸爸就跟着,行嗎?”

這有什麽不行的,禾兒蹦蹦跳跳,高明從沒人看見的陰影裏蹿出來,小尾巴似的跟上。

好家夥,從哪出來的,方海都沒看見,問:“不是,你幾點到的?”

他們今天出門得可夠早。

高明:“不知道。”

家裏沒有時鐘,他又沒有手表,都是自己估摸着時間到門外等的。

禾兒給高明展示今天自己的辮子,一甩一甩地問:“你今天有吃早飯嗎?”

高明跟禾兒說話的時候,跟和別人說話不一定,非要說的話就是有人氣,講得還長。

“吃了,我還給自己煮雞蛋。”

自己做飯,方海的眉頭不經意蹙起,老高家後娶的這個怎麽回事。

禾兒壓低聲音:“這麽做就對了,她不給你做,你就自己做,我就不信她敢說不給你吃。”

暗戳戳的做點什麽,沒人發現,發現也不會幫着出頭。要是敢說出來,明天就讓婦聯的人找她去。

高明露出點笑意來。

“嗯,她不敢。”

禾兒明明是親媽養大的,怎麽對付後媽好像挺有一套,教他的幾招都很有效,現在他每個禮拜還能從親爸那裏要到兩塊錢,也有新衣服穿,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小孩子自以為隐蔽的交談,方海還是聽得到點話音,但按照媳婦說的不打斷孩子的世界,靜靜跟在後頭。

王月婷火急火燎被叫下樓,腳還在樓梯上就抱怨道:“我爸爸又沒叫我起床。”

營地是八點上班,她爸總是睡到點差不多。

她早飯都是牛奶泡餅幹,自己管自己,到底年紀小,看着還算好,其實仔細打量,衣服扣子都扣歪了。

禾兒幫她系好,手拉手往外面走。

今天也是和王家兄妹并陳清韻狹路相逢,王蘭蘭昨天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腫了。

禾兒挺胸擡頭走過,示威一樣看着爸爸。

這麽大一個活人誰看不見,王月婷也與有榮焉,有尾巴的話都快翹起來。

哼,你哥哥是小孩,我們這可是大人呢。

小孩子的交鋒就在眉眼之間,又很快消散于無,方海看了苦笑,這又是鬧的哪一出,他這個孩子都快覺得不好意思了。

一轉眼和陳清韻對上,沖孩子露出一個和善的笑。

禾兒不滿意地扯爸爸衣角,拽着他往外走。

方海好聲好氣說:“是不是要有禮貌?”

“她最沒禮貌,童阿姨也沒有。”

方海還真沒辦法反駁,所以拿出孩子媽媽那一套。

“別人是別人,你可以這樣嗎?”

一樣的話,說出來效果就差得多着呢。

禾兒礙于還要叫爸爸送,踢一腳路邊的小石頭,悶聲應:“不可以。”

總之是不大高興。

方海現在也能拿捏她的小脾氣,跟在後面,路邊拽幾根草,三下五除二編只蚱蜢,活靈活現的,還有兩根小須,顫顫悠悠的,像拄拐的老頭。

禾兒果然驚喜,媽媽不大會做手工,孩子都知道的,還真沒見過這種。

她捏着蚱蜢屁股說:“兔子兔子,爸爸我要小兔子。”

方海任勞任怨,也沒忘了另外兩個。

高明拔了草跟着學,邊走路邊眼睛盯得死死的,尋常孩子看見不會的步驟會問,他也不問,自己拆了,再一遍一遍試。

老高家還出個倔種了,方海給他指出來。

“你從這穿過去,再繞回來。”

高明眼皮一掀,還是照做,吐出一句“謝謝”。

不錯,還挺有禮貌的。

方海還沒表揚他,禾兒已經搶先道:“高明,你要說’方叔叔,謝謝’。”

這語氣,聽着怎麽這麽熟悉,方海苦思冥想,反應過來,這是,在學媽媽?

這幾個孩子到底怎麽回事,他真是弄不大懂。

高明是禾兒的話照搬照做,手上一刻也不停。

別說,他還挺有天分的,折騰來折騰去,一只松松垮垮的小蜻蜓就好了,看着是不大結實,不過還是不錯的。

方海想着還是誇他一句,人家已經獻寶似的給禾兒。

禾兒摸摸他的頭:“你好厲害啊。”

這下方海确定了,她就是在學媽媽,一樣一樣的,這孩子既給自己找哥哥,這是還打算找一個兒子嗎?

王月婷不屑地“哼”一聲:“待會就會壞掉。”

禾兒吐舌頭:“那我也要把草留下來,是高明送給我的。”

給高明美的,恨不得把方圓八裏的草都拔空。

方海啧啧稱奇,難怪媳婦讓他不要管,他哪裏看得懂這些孩子的事,把他們送到地方,快速往回趕。

趕也趕不及送苗苗,這孩子可能是聽姐姐念叨多,也要爸爸送,從育紅班門口過也不進去。

趙秀雲只好帶着她去上班,自己在裏頭,透過窗看她在樹下數螞蟻。

方海隔着窗和她擺下手,就把苗苗送到育紅班去了。

回到家松口氣,這一早上的,怎麽就這麽累人,比跑十公裏都累。他坐一會,折騰着拖地、鋪被子,這些他都是會的,當兵肯定是要整理內務。

就是衣服他沒法洗,孩子媽媽已經都洗好挂上。

做完這些,還來不及喘口氣,腦門一拍,壞了,忘買菜。

他走得都快飛起來,菜站已經不剩啥。

張姐正收拾爛葉子,吃一驚:“喲,小方怎麽上這來了?”

菜站這麽些年,可沒多少男人來。

方海讪讪道:“來買菜,好像來晚了。”

一準又要挨罵。

張姐:“還剩點西紅柿,你要不?”

糖拌煮湯都行,方海就着眼前的東西定菜單,小青菜、豆角、茄子,再要點黃瓜好了。

菜站一向是自己挑,挑好過秤,他愣愣看着,也看不出好壞來,只能求助。

這個點,沒什麽人,張姐幫她挑好,稱完問:“你筐呢?”

筐?

對,買菜要帶筐。

方海撒腿要往回跑,張姐趕快喊:“沒帶先用我的,明天拿來就行。”

傻,沒帶借一個不就行嘛,回去拿多費勁啊。大老爺們,要是家裏沒女人,不是傻死的就是餓死的。

方海痛快道:“我下午就給您送過來。”

下午?

張姐無奈道:“咱這下午不開門。”

菜站四點送菜過來,上的是大早班,賣完就關門,下午根本不營業的。

得,又叫人看笑話,方海這菜買的。他到家先看看鍋,還沒糊,單只手都不好擇菜,急得都快上嘴咬。

趙秀雲回來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

“幹嘛去了你?”

幹嘛去了?

就做點家務不就這樣了。

方海嘆口氣,說不出話來。

“沒有,火氣旺。”

氣他自己氣的。

他說:“你也要上班,以後能我做的都我來做。”

趙秀雲動容,摸摸他的石膏。

“養好了身體,比什麽都要緊。”

她到底是幹慣活的,兩只手又都好端端的,不一會做好兩菜一湯,把米飯盛出來。

“你早上還拖地了?”

都是她的稱手工具,有人動一下她就知道。

方海都不好意思邀功,嗫嗫道:“嗯,是不是哪裏不幹淨?”

天天打掃,能有哪裏不幹淨。趙秀雲誇他:“做得不錯。”

方海又想起來,把早上禾兒跟高明說話的樣子學給她看,還評價。

“你說咱家這個,到底是幹嘛呢?”

趙秀雲也覺得好笑,想想又覺得高明可憐。

“沒媽的孩子像顆草啊,爸爸又是甩手掌櫃。”

方海也看不慣,可這種家務事,也輪不到他插手 。

他把邊吃飯邊說:“你們婦聯應該管這個的吧。”

“管,怎麽不管。人家不打不罵,你能說什麽?”

高明後媽頂多就是不管他,當家裏沒這個人,但确實沒怎麽為難,人家還說得直接,自己只是後媽,管重不行,管輕也不行,要怎麽辦。

說來說去,還是高營長的錯。

方海一定要和這樣的人劃清界限,就差拍胸脯。

“咱和他不一樣。”

家屬院就該有人給他頒個獎。

趙秀雲笑意盈盈:“嗯,不一樣。”

她吃過飯洗碗,半眯會,又去上班。

方海早上積極過頭,左右瞧是沒什麽活,又生一計,頂着烈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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