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辰闕抱着她跑太快了還是那群黑袍教徒無心再苦苦追逐了,她和辰闕是一直繞到了虛周山城的東南面才停了下來。
無法得知南祝英究竟救出了蜀黎沒有,辰闕見她一臉憂慮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但也不能放心她一個人在這裏等,于是便提議說去之前離歌山的那個客棧看看。因為既然都知道玄古冰縷還在那裏的話,南祝英和蜀黎若是逃脫了也定然會像他們一樣再回到那裏。
這樣決定後,辰闕便另選了一條山道,又帶着她趕在天亮前回到了客棧。
但是,南祝英和蜀黎沒有回來。
“他們會不會被那群天爍教徒帶走了?”琴紫歌有些憂慮。
“南公子很聰明,應該會想辦法逃脫的吧——”辰闕說完這話,又想了想,也覺得有些不大放心,便又對琴紫歌道:“那我再回去看看,琴歌姑娘你暫且小心留在客棧,那一群人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琴紫歌點了點頭,便沉重着臉目送那道如風白影又消失在了遠處的山道上。
這麽一等,便是一個上午。
她焦慮地在客棧樓上注目遠眺。趨于溫熱的日光穿過極高的山林落入這一葉小窗,帶着星星點點的細小山塵抖落她一身微光盈盈。雖一夜未眠,但一想到那兩人還生死未蔔她又清醒得厲害。
忽然間,前方的綠蔭處驚現那三人的身影。琴紫歌幾乎是沒有片刻遲疑便飛奔了下去。
她在客棧門口迎上了背着蜀黎的南祝英。
“你們怎麽樣?蜀黎她受傷了嗎?”
南祝英的一身青衫似乎沾了不少山塵污漬,那原本拿在手裏的搖扇被他很沒有形象地塞到了腰間,又背着昏迷不醒的蜀黎,他整個人看起來略顯狼狽,只耷拉着臉搖了搖頭,道:“沒,我們都好得很。”
“你怎麽這幅摸樣?”見他沒精打采,琴紫歌不由地蹙眉道。
南祝英哭喪着指了指身上的人。
“我好心背着她回來,哪知她這麽重。半路上,半路上竟然還睡着了,真沒把我累得半死——”
琴紫歌忍不住“撲哧”一聲輕笑了出來,她揮揮手。
“算了算了,趕緊把蜀黎背上去好好休息。”
望着南祝英一步一步地把蜀黎背上樓,她本想再過去幫他一把,卻聽着身後的辰闕笑着緩緩開了口。
“琴歌姑娘別相信南公子的話,我找到他們時見南公子背着蜀黎姑娘實在辛苦得很,便想幫南公子背一段路,哪知南公子死活不肯——”
琴紫歌很快反應了過來,唇角的笑意便愈加濃了起來。
“這個南祝英——”目光轉回,琴紫歌又向辰闕疑惑道:“不過,說真的南祝英他是怎麽救出蜀黎的?”
辰闕遲疑了好一會,才在琴紫歌的眸光緊逼下開了口。
“據南公子說,是他把熏香粉當毒藥撒了一圈,然後趁亂帶走了蜀黎姑娘。不過——”辰闕又想了想,道,“我覺得應該是聖女幫的忙吧,不然南公子要在修絡眼皮下把人劫走實在是很困難的事。”
琴紫歌輕輕地“恩”了一聲,點頭道:“是我,我也不相信這會全是南祝英的功勞——但是鏡——”想到那個有些可憐的女子,她的眸光又沉重了幾分。
“這畢竟是天爍教教內之事,憑我們的力量根本鬥不過修絡,不過我想沒有找到鏡戒,聖女鏡對教王來說還有利用的價值——”辰闕這樣思慮道。
琴紫歌緩緩地點了點頭。是啊,這次看來鏡戒不在她手上還是好事。或許也是天意吧。
“琴歌姑娘,你一宿未睡也還是上去休息一會,我們在黃昏前出發就好——”辰闕向她微微颔首示意。
琴紫歌收回思緒,便對辰闕微微一笑。
“那你也去休息吧,這一夜你也辛苦了。”
辰闕低了低頭,再擡頭時她早已轉身了,他就站在門邊隔着熾盛的日光望着她的背影,忽而他低聲淡淡道:“鏡戒現在是在少主手上——多謝琴歌姑娘為少主保密。”
琴紫歌沒有回頭,只是緩緩地頓了頓腳步。雖已看不到她的表情。那一襲長至腳踝的素色羅裙緩緩落入他的眼卻仿佛有一種異常安谧的感覺。
她低頭,纖細的指尖卻在不經意間緩緩上移摸索到了那一塊緊貼在她胸口的環形臂玉,她忽然想到自己與那個人的糾葛竟然就是從那一枚鏡戒開始的。如此的荒唐而神奇,這扯不斷理還亂的線頭竟然已不知不覺拖得如此之長。
萬俟宇商——此刻也是不知不覺間她對這個人竟有了咬牙切齒卻又難以忘懷的糾結情腸。那個人所帶來的記憶似乎既短暫而漫長,雖坎坷冒險卻也讓她對這世間的人和物都有了超越眼見的接近,如果這是天意,那麽她也只好随遇而安。
她微微斂眸便也緩緩松開了緊握着那塊臂玉的手,她微微側頭。
“放心,我保密也不完全是為了他。”不知辰闕有沒有聽到,但她卻是兀自扯唇苦笑了笑便繼續向前邁開了腳步。
紫缭缭都,鎮國将軍府。
頭頂原本層層疊疊壓到而下的烏雲正慢慢往遠處灰壓壓綿延的山脈散去,缭都的天空在這個時候受過大雨的沉洗而顯得愈加湛藍而遙遠了起來。
此方小院,葉落斑駁,殘花懸淚,正是一幅大雨侵襲後的落寞景象,卻有一個披着流蘇短裙衣的女子手握着掃帚一臉欣喜地跑了進來。那一抹淺而明亮的鵝黃身影仿佛纖細的畫筆一般在女子的白靴踏入之際便為這方小院繪上了一筆鮮活。
“真真姑娘!真真姑娘!那裏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快回來啊——”而女子身後卻遠遠追來四五個颦眉愠色的丫環。
萬俟宇真緩了緩腳步朝身後吐了吐舌頭,轉身沒有過多思慮便忽的竄進了一間屋子。
要說她為什麽會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缭都的鎮國将軍府,還得從那一晚說起。
那一晚她和楚南忌親眼目睹她冀皇兄對商皇兄的部下狠下毒手之時,她自然是要奮不顧身地沖出去救明玥,但是哪知道一轉身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什麽也不知道了。醒的時候是在玉關城的一間客棧,身邊沒有一個人,楚南忌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裏去。第一感覺就是——完了,被抛棄了。但待她一臉灰心喪氣收拾收拾準備下樓閃人之時,卻冷不防撞上了正買了早點回來的楚南忌,一個激動便不小心撲了上去,晃晃悠悠間本以為兩人會從樓上一路滾下來,沒想到楚南忌的定力極好,竟然就兩手一擡将早點挂在半空然後穩穩立定抵住了兩個人前傾的力量。而楚南忌見她一臉呆滞樣,差點沒忍住将她吼下去。
其實那夜在西爍駐軍大帳裏是楚南忌怕她打草驚蛇便頗有預見性地打暈了她,不過後來他竟然一點也沒有道歉的意思反而拉長着臉問起了明玥的事。
“诶——不、不會吧,明玥姐姐可是一心向着我商皇兄的,楚南忌你沒戲了——真的沒戲!”她記得那時她是有些忐忑地扳了扳手指。
可楚南忌卻是一臉好笑又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是你想太多了——我是問你,那個女人為什麽會有那種面具,那面具取材海生花素骨,對不對?”
她實在想不到他在意的竟是那張小小的面具。據她所知,明玥是生長在西爍戰海邊的一個海島上的海女,那裏時代傳襲着一種精致而隐秘的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藝。但是十年前有來自隔海陳桑國海艦來襲時,經過三天三夜炮轟,那一方最靠近戰海的島嶼也受到了重創,幾乎有半島的人遭到家破人亡之災,明玥便是其中之一,後來是她年幼的商皇兄随軍出征在一舉殲滅來襲海艦隊後機緣巧合之下便救下了也還年幼的明玥,那時明玥身邊還帶着個弟弟,自此他們兄妹二人便全心全意效忠商皇兄了。她想了一想,又補充——明玥的弟弟叫辰闕,也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呢。
她把知道的都告訴了他,但是他聽了卻似乎什麽反應都沒有,只是怔怔地地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在思索些什麽。過了好久,他才告訴她,在那場厮殺中他趁亂悄悄救下明玥的事。她自然是要追問明玥的下落,但是楚南忌卻是搖搖頭。原來就在他救下明玥的當夜,明玥便趁機會逃走不知去向了。
她也搞不懂究竟是這其中還有什麽糾葛,只是在說了這麽多之後隐隐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再後來,她下定決心要搞清楚楚南忌與她商皇兄之間的糾葛,于是便死纏着楚南忌,一路不辭辛勞不離不棄地跟着他又從玉關城回到了缭都,也許是被她這番誠心打動了也或許是擔心她一介皇族流落在外惹是非,最後他還是把她帶回了他的府上,當然前提是隐瞞身份。
不過,她辛辛苦苦混入這紫缭鎮國将軍府多日,竟然是被遠遠安置在了最偏僻的西姜院,距離楚南忌的停風院可以說是一東一西,要知道将軍府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光走她都得花大半天才能走完東南西北一圈,由此可見楚南忌用心良苦。
今日,好不容易他因暴雨而被困在了紫缭山宮裏,她才有機會借幫忙打掃庭院一由正大光明地潛入他的院子。此刻,萬俟宇真緊握着掃帚躲在一扇屏風後細細地用耳窺探起那些追趕她的丫環們的情況。
“真真姑娘!真真姑娘!公子吩咐這裏不能進啊!若是他回來了可如何是好——”遠遠地聽着屋外丫環們在院子裏轉來轉去,萬俟宇真不由地屏息。不行,好不容易這麽遠溜了過來,她可不能前功盡棄。
想了一想,萬俟宇真又提起腳步小心地往裏屋躲了進去。是間書房。于是她随手從青瓷長瓶中抽出一副字畫,啪地展開,竟然長比人高,她咬一咬牙便藏起掃帚然後一手舉起字畫将身子藏在了字畫後面。
她想,這樣應是安全多了。
不過,沒想到等她舉得手都疼了腰都酸了的時候,竟然還沒有丫環進來搜尋她。她納悶,難道這楚南忌還真是有什麽潔癖不喜歡別人亂進他的院子?難不成還藏了什麽寶貝?這麽一想,萬俟宇真也便忽然來了興致。
他不在,那她稍稍觀賞一下也無傷大雅。
但是東摸摸西翻翻也沒見着特別稀奇的東西,書架子上滿滿的不是陳舊古書心經便是被翻爛了的軍書兵譜,實在沒什麽好看的,桌子上整整齊齊段放着上等的筆墨紙硯,但是似乎長久未有人動用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埃。
忽然間,一不留神撞到了書桌,她也不巧地注意到了這書桌竟然是還有一層。她小心地蹲了下去從裏面抽出一沓被紅繩捆紮整齊的白竹信紙來,攤在手掌往下翻了翻,雖掩了一頁空白但是往下翻竟然黑壓壓的全是字。
恩?看字跡如此娟秀溫婉,這無疑是一個女子的筆跡。萬俟宇真吃驚不小。楚南忌怎麽會收藏這麽多女子筆跡的信稿?她一個忍不住便就地坐了下來,小心地拆開信紙粗粗略讀了起來。
第一越往下翻字跡越差,第二從信的內容來看只有相交很深的朋友才會用這樣随意的口氣,第三每一封信的落名都是一個叫紫歌的女子。萬俟宇真不由地蹙眉,然後緊緊地咬唇。這個叫紫歌的女子究竟是什麽人,照這種情形看是這楚南忌單戀她很久了。看來她此番要攻下楚南忌這人實在是有些困難重重啊。
咦,不對,紫歌,怎麽這個名字像是在哪裏聽到過一樣。氣憤難平間萬俟宇真忽的眨了眨眼。她盡力地在腦海裏轉了一圈還是無功而返。
“你在幹什麽!”
忽然間的一句怒吼将她整個魂兒都從七竅裏震了出去。
楚南忌将劍往書桌上重重一擱然後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白竹信紙。
相識不久,就算她再怎麽胡鬧他也還是默默忍受,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情緒失控得如此厲害,似乎是真的觸及了他內心某個最敏感的角落——他是真的生了氣。
“滾!你還不給我滾出去!”他沒有轉頭只是微一伸手便從擱置在書桌上的劍鞘中抽出了那把寒光凜凜的光劍。
強烈的劍氣将萬俟宇真整個人震倒在了窗邊,她忍不住吃痛一聲,但是他竟然連頭都不回,依舊是那樣冷漠而低愠的口氣。
“滾!”
萬俟宇真一時間只覺眼中熱浪奔騰,一個咬唇便掩面跑了出去。
握劍的手猛然一松,長劍落地發出铿然的響聲。他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那些白底黑字就那樣飄灑一般淩亂在了他的身邊。
那樣熟悉而陌生的字跡。那樣幹淨而青澀的氣息。原來藏起了你的一切,卻忘記了我的心還依舊為你敞開。紫歌,你真的是好狠心。
雨後月夜,清清瑟瑟。
書房門大開之時,明亮的燭光照出了男子略顯疲憊而孤寂的修長身影。
“你還在這裏作什麽?”楚南忌低頭,冷冷望向那個抱膝孤坐在臺階上的人。
映着月光,她一臉斑駁,但不知為何回過頭來卻又有了些許欣喜之色。
“楚南忌——”
萬俟宇真本想向着他奔走幾步,起來時卻發現雙腳幾乎已經坐麻了,無奈她只好扶着石欄緩緩地站直。
她的臉上又透出些忐忑來。
“楚南忌,那個紫歌究竟是什麽人?我想了好久還是沒有想起來。”她有些委屈地低了低腦袋。
楚南忌一步一步走來,在靠近她時緩緩伸手扶住了她,他望了一眼此刻晴好的夜色,淡淡道:“她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
這意思似乎也是在告訴她,她沒戲了。萬俟宇真忽然間推開了他的手。
“你騙人!那你怎麽沒有和她在一起!”
楚南忌沉默了一會,後望着她微微扯了扯唇角。
“信不信由你。”他的眸光深深不知暗藏着什麽樣的情緒,而片刻他又把目光轉向了正匆匆趕至的丫環身上。
“小鸾,還不将真真姑娘帶回去。”
“我不回去——”萬俟宇真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但是這一下子又來了不少丫環,左一個右一個就是擡也能把她給擡回去。
望着那個靜靜掩上門的人,萬俟宇真一氣扭頭便走。
“走就走,我再也不來了,哼!”
走出這停風院沒多久,她又忽的停住了腳步。
紫歌,紫歌,琴紫歌。這不是她曾經與國隊獻禮時看到過的那位國後嗎?她怔了一怔,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驚醒地厲害,轉了個身就想回去。是的,她要回去告訴楚南忌,那個人那個紫歌已經死了啊。
“真真姑娘你怎麽又——”丫環有些面露難色。
但是走了幾步,她卻又忽的轉過了身自動回來了。丫環們見這陌生的姑娘一會往回一會又往前,實在是折騰,但卻是公子的客人又不好怠慢,只得低忍着又重新跟到了她後面。
融融月色之下,她的表情難得的冷淡卻也是難得的深沉。算了,一夜而已,離人終去,往後的歲月還漫長得可以挽回。只是不知道,日後,她會不會為今夜的轉身離去而後悔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時機成熟了,恭迎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