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微風岸
“你是因為我家裏的事情而生氣嗎？”狄夜舟急道, “晏微風，你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晏微風眉心緊蹙，“狄夜舟, 我真的累了, 沒心情和你吵架。”
狄夜舟硬是擠進了門, 反手将門鎖上。
他誘哄般刻意放輕了聲音：“之前對你有所隐瞞，這确實是我的錯。你現在想知道什麽, 你都可以問。我絕對不會再瞞着你了。”
“不會瞞着我？前幾天你不也是這麽表示的嗎, 結果呢？我憑什麽再相信你一次。”晏微風覺得有些好笑, “大學的時候，我一提起你家裏的事情你就支支吾吾，說你家裏條件不好, 不願和我多說。”
“微風……”狄夜舟說不出話來。
“原來你所謂的‘條件不好’是這樣的啊？家族企業裏身價百億的繼承人, 和我談戀愛很受委屈吧。”晏微風自嘲地笑了一聲，“你不是說我無法理解你嗎？我現在好像能理解了。區區一點楊梅林的生意能值幾個錢，有什麽努力的必要？不如混個碩士文憑, 拿出去還有點說頭。”
晏微風擡眼,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就是這麽想的, 我沒說錯吧。”
狄夜舟僵了僵。
他無法否認晏微風的話。關于種楊梅和讀研之間的抉擇, 他一開始确實是這麽想的。
他嘆了口氣：“晏微風，和你談戀愛, 我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委屈。”
“現在想想, 我們這次重逢, 居然是從親密付開始的，真有意思。”晏微風看他表情, 心裏了然，但還是覺得眼睛發酸, “狄夜舟，你不會忘了最開始的時候，我們是為了什麽才開通親密付的吧？”
“我沒忘。”狄夜舟道。
他回想起了大學時候的窘迫日子，嘆了口氣。
高考失利，父母強逼他出國，他卻執意拒絕，直接離家出走，去了錄取通知書上的那個城市。
違抗父母意志的結果，就是被凍了銀行卡，斷了生活費。
狄夜舟從小沒吃過缺錢的苦，一時有點受不了。但他脾氣倔，死撐着沒和父母服軟，硬是找了好幾份兼職，摳摳搜搜地讀起了他的大學。
廉價的衣服和樸素的生活并沒有讓他感到難過，只覺得自由又充實。狄夜舟覺得沒錢有沒錢的過法，滋味也意外地不錯。
就這樣過了一年，直到狄夜舟和晏微風在一起，他才感受到了缺錢的痛。
晏微風對他說的最多的話之一，就是“你別動手，我來付錢”。
去吃飯，晏微風一定要搶着買單；去看電影，晏微風一定會提前買票；甚至兩個人一起逛超市，晏微風也一定會搶着付款。
狄夜舟跟她提過不要這樣，但晏微風根本不聽。甚至狄夜舟提前買好電影票或者訂好了餐館，晏微風就拒絕跟她出去。
晏微風總是輕輕扯他的袖子，柔聲道：“你每天打那麽多份工實在是太累了，出去玩的錢還是我來付吧。”
面對晏微風的撒嬌，狄夜舟說不出重話，但也有點受不了了。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沒用的軟飯男。自己過日子沒錢就沒錢，但不能委屈了女朋友。
情人節前，他做了些功課，回憶了一下他母親的化妝臺，又努力多打了幾次工，買了個豪華版化妝品禮盒，在節日當天遞到了晏微風面前。
晏微風看着那個禮盒，眼睛都紅了。狄夜舟極度得意，卻還是故作冷靜道：“喜歡嗎？”
晏微風擡起頭，眼睛裏潋滟着水光：“夜舟，我知道你喜歡我，想對我好，但這高利貸我們借不得。”
狄夜舟：“？”
“這麽貴的東西，已經超出我們的消費範圍了，你是不是借了那個‘校園貸’？那個千萬不能碰！你快點把東西退回去吧，這真的沒必要，你的心意我都懂的。”晏微風埋在狄夜舟的懷裏，“你別怕，如果他們用高額利息威脅你，我們一起還。你先去把這個退了。”
狄夜舟嘴角抽搐：“我沒借錢，這是我用打工攢的錢買的。”
晏微風擡起頭，盯着狄夜舟的眼睛，确認對方真的沒在撒謊後，她接過那個禮盒，放在了一旁：“真的挺貴的，你還是退回去吧。”
然後她從身後拿出了一個購物袋：“锵锵！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麽？”
狄夜舟無奈地看了那個禮盒一眼，接過購物袋，從裏面拿出了一件嶄新的長風衣。
“我覺得這衣服特別好看，肯定很适合你。”晏微風的臉紅紅的。
狄夜舟認識這個牌子，不是什麽奢侈品。但他知道晏微風其實也沒什麽錢，這對她來說并不便宜。
他眨了眨眼道：“我衣服夠穿。”
晏微風不說話。
狄夜舟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上廉價的牛仔褲和起球的舊毛衣，突然就有點沒底氣了，半天憋出一句：“對不起，我家條件不是特別好。”
晏微風上前，抱住了他，聲音柔柔的，聽得狄夜舟心癢：“嗯嗯，我知道。咱們別談什麽錢不錢的，花你的錢我的錢都一樣的。重要的是心意，只要我們互相喜歡就好，其他的東西都無所謂的。”
狄夜舟知道晏微風是想照顧他的自尊，苦笑道：“但也絕不能讓你一直花錢。”
“那要不這樣，我們給對方都開通親密付。這樣你也能花我的錢，我也能花你的錢，就公平了？”晏微風笑得眉眼彎彎。
……
狄夜舟很想給自己一個巴掌。
“我本來以為你現在看起來寬裕了很多，是因為你家裏度過了困難，條件好起來了。沒想到你一直都是富二代。”晏微風懶得擡頭看他，“少爺您來民間體驗生活辛苦了，看着平民們忙于生計是不是很有意思呀？逗我好玩嗎？”
“我沒有想逗你。我只是……”狄夜舟說不出口。
他只是太享受那種被晏微風愛着的感覺了。
剛開始他确實是沒錢沒辦法，但後來家裏看不過去，還是妥協給他打了些錢。
但每次看到晏微風在他面前逞強，攔着不讓他花錢，狄夜舟的心裏就會産生一種莫名地快感。
天底下只有他能讓晏微風這麽護着，這麽對待。晏微風的偏愛使他失去了理智。
所以當晏微風問他情況的時候，他總是以“家裏條件不好”搪塞過去。
“狄夜舟，你對我并不坦誠。你真的有認真地對待過我們之前的感情嗎？你真的有從我的角度考慮過我們的未來嗎？”激動中，晏微風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所有關于未來的規劃，都建立在你是個普通人的基礎上。我曾想過要和你一起做生意賺錢，想過和你一起經歷柴米油鹽，想過供你讀博。”
“但是，大少爺，你的未來怎麽可能會是和一個種楊梅的小姑娘一起在山村裏生活。你的餘生怎麽可能會是楊梅林，怎麽可能會是那跟你們家裏的産業相比，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你明知道在你的欺騙下，我的一切規劃都是有問題的，無法實現的。可你依舊什麽都沒有告訴我。”
她的話句句如刺，紮在狄夜舟的心上。
“我知道，反正在你狄大少爺的眼裏，我們的過去只是你随便玩玩的游戲而已。你不需要考慮未來，也沒打算要考慮我們的未來。”
不是的，他考慮過他們的未來。狄夜舟心想。
“你說你何必呢，有必要為了親密付那點錢回到仙嶺來找我嗎？裝得那麽深情，餘情未了的角色扮演游戲真的有那麽好玩嗎？”晏微風垂眸，藏住眼底的情緒，“看到我再次為你動情，你很得意吧。”
狄夜舟咬緊了牙關又松開：“我真的沒有，晏微風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那麽想。”
“不好意思，現在游戲結束了，你可以走了。”晏微風的語氣平靜得吓人，卻聽得狄夜舟心顫，“我們普通人的人生也是有意義的人生，你沒有資格讓我當你戀愛游戲的NPC。”
–
狄夜舟是獨自一人離開餐廳的，也是獨自一人回到餐廳的。
走廊上，一幅幅仙嶺的風景照在他眼前閃過。牆紙上印着的古樸花木紋飾和山村特色的幹花擺件相得益彰。
狄夜舟知道晏微風很愛她的家鄉，聽說這裏有最正宗的仙嶺菜，所以他才定了這個餐廳，覺得晏微風一定會喜歡。
明明前幾天晏微風還和他一起有說有笑地看營業額，今天下午還一起摘了楊梅。這段時間，晏微風對他的态度明明已經變得越來越好了，他對今天晚上的告白有一定的信心。
可現在，他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
狄夜舟進了房間，沉默了片刻，開始一個一個點地上擺成心形的蠟燭。
香薰蠟燭的外周包了層金粉，燭芯燃燒，發出融融的暖光。狄夜舟麻木地盯着流下的蠟油，任它在蠟燭的外沿凝結成圓潤的固态。
房間裏到處都布置着彩帶和百合花，可惜房間裏卻沒有喜歡百合花的人。
狄夜舟拿出了畢得鹿送給他的香水，往身上瘋狂地噴。
他想，晏微風不是喜歡百合花嗎，他現在也是百合花味的了，為什麽晏微風還是不喜歡他？
手機響起，狄夜舟停住了手裏的動作，放下香水瓶點了接聽。
“先生，您定的一車百合花都到了，我們在哪裏卸貨？”
狄夜舟笑了笑，平靜地道：“謝謝師傅，這百合花我不要了，就送您了吧。”
“哎先生，我……”
他挂斷了電話，重新給畢得鹿打了一個。
“過來，陪我喝酒。”
“我失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