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你将無比柔軟的生命之泉攥緊,它原本和碗相連,被你一起丢在手提箱裏,現在卻流了出來,變成一團真正活過來的泉水。

你甚至可以看到裏面有些微小的類似浮游生物的東西在互相碰撞。

你在一片新紙頁上随意畫了幾個圈,啪地一下貼到泉水上,沒過一會,葉子被它消化掉,又從底部吐出了一片沒有任何塗畫痕跡的紙葉。

到這一步,“犯人”已經很明顯了。

你對着生命之泉一陣揉捏,威脅似的念叨:“把你之前吃的東西都吐出來、快吐出來……”

但它就算變得再像活物,也不可能聽懂你的話。

你強硬地将它塞給半跪着的伽羽,陽光都照不亮你陰沉的心情:“還給你。”

生命之泉從他的指縫間滑落,掉到光潔可鑒的地板上,蠕動着,靠近你的腳邊。

一開始你怎麽戳都沒反應,現在它卻像個跟屁蟲一樣黏着你。

你知道紙葉消失不能怪到它頭上,是你自己親手将它放了進去,歸根到底,是你太大意了。

但人,總有不講道理的時候。

現在你不想管那麽多,讓激烈的情緒接管你的身體,迅速抓住流動的泉水,将它丢到了天邊。

除非它也長出一雙能呼啦啦飛的大翅膀,否則一時半會絕對回不來。

伽羽對你的行為保持沉默,但你的怒火還是忍不住無差別地傾瀉。

“你不知道那東西有這樣的特性嗎?”這回你學聰明了,緊接着用“神谕”命令他只能說真話。

“知道。”伽羽的聲音平穩沉靜,和你截然不同,“但它從來沒有表現出來,我以為已經失效了。”

這次他沒有欺騙你,意味着他之前說第一任天使長沒有留下記錄是騙你的。

伽羽只能是從前代的記憶中知道生命之泉的用法。

他的翅膀往下收攏,搭在肩膀上,頭顱低垂,像是投降的姿态:“它在您的手中恢複,是理所當然之事……”

伽羽在轉移話題,然而你已經聽夠了贊美、歌頌和請求,哪怕它是真心話。

“伽羽,關于神國隕落,你知道些什麽?”你只需要有用的信息。

他背上的羽翼又開始顫動,帶起一陣能吹起頭發的風,你将發尾按下,丢到後面。

這顏色長在你頭上,一點都不好看。

“我……”他一只手撐地,一只手捂住嘴,努力抵抗神谕的影響。

你将他的手拽下來,按在地上,又問了一遍。

“我看到,不是我,是他看到,女神和神國一起墜海。他想拉住她,但他太慢了,沒有碰到。”只差一點,就能碰到,但最終的結局是第四任天使長在海中溺亡,化為卵形,天使一族花費一千多年才在海族的幫助下找到它。

接着,便是他的出生。

伽羽永遠都忘不了當舊日的記憶定格在幽深的海中,他有多麽的驚懼,甚至生出了寧願不要輪回的不敬念頭。

神都不在了,神賦予的恩賜又有什麽意義?

他又不清醒了。

你扇了伽羽一巴掌,力氣不小,但連個印子都沒有。

“然後呢?”

然後?

伽羽回過神來,目不轉睛地望着你,掌心蓋住被你扇的那邊臉,還有殘存的溫度:“然後,我出生了。我本來想要變回卵,但身體上象征懲罰的黑紋還在,它是證據,是神明還存在的證據。”

“越是疼痛,越是證明,神還在,女神還在。”

你覺得這兩者之間沒有必然聯系,但在伽羽将這當作唯一救命稻草的情況下,作為他提供信息的回報,你沒有戳破他無力的宣言。

“您看,神,您回來了,我是對的。”伽羽捂着心髒處,那裏的絞痛比其他地方強烈上百倍,但他在數萬個日夜裏,已經習慣了,絕不會讓其他種族窺探到他的狼狽。

你放開伽羽的手,沒有搭理他。

下一秒,伽羽就做出了讓頭發發麻的異常行為。

他的唇齒覆蓋在腕間,專心致志地吮吸,甚至撕咬,如果你不是确定你沒有摳破他的皮膚,可能就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糊弄過去了。

“伽羽,你有病吧!”你終于說出了從他舔你手指就想要吶喊出的心聲,你以為塔爾的腦回路就夠神奇了,結果一山還比一山高,他跟伽羽比起來還是太幼稚了。

伽羽手臂垂落,藏在身後,齒痕被翅膀掩蓋:“從想要觸碰您的發尾、指尖、小腿的那一刻,我,我們就病了,壞了。”

“您會修好我嗎?”

不好意思,你不是心理醫生,對于前任神明留下的“爛桃花”,你也不感興趣,不想當知心大姐姐和安慰劑。

你只是一個準備參加高考的普通高中生。

要治病得找專業人士。

你:“我做不到。你自己想開一點吧,跨物種跨階層的單相思是沒有好結果的。”

你不想跟伽羽繼續掰扯下去。

不管在光羽城的日子還剩下幾天,你都不想在這呆下去了。

“神谕……”

伽羽打斷了你:“神,您還沒有懲罰我。我獻上的生命之泉,雖然并非有意,卻讓您失去了珍視之物,請您懲罰我。”

你搞不懂伽羽的想法,你本來準備一走了之,他偏要提醒你,往你心髒上狠插一刀。

他脖子上的環扣系得很緊,你學着他之前的樣子,從後面解下它。

花紋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緩慢流動。

自從你知道這東西是壓制某種欲.望後,你總覺得它散發的氣息更加邪惡了,像是某種捆綁……

“如你所願。”你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面無表情的臉,陌生又真實,“神谕:解開前任神明的懲罰。”

你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從伽羽陡然放大的瞳孔來看,應該是起效了。

這也意味着,你是可以改變前任神明的意志的,只是不能直接獲得一些被掩埋在千萬年時光的秘密。

被壓制的欲望一旦得到釋放,會是怎樣的結果?

你很期待。

伽羽在光潔如鏡面的地板蜷縮成一團,連原本蒼白如霜雪的指尖都變成了桃花樣的豔粉,連擡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

如果說他之前和這片純白潔淨的空間幾乎融為一體,那麽現在,他成為了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污染了這裏。

“神……”你聽到他聲線顫抖,渴望又恐懼。

他的心靈壞了,病了,身體也壞掉了。

“你就在這呆着吧。我會自己前往下一個領地。如果你或者其他天使想起了關于神明的事情,寫信給我,除此之外,不要聯系我。”

畢竟天使是曾經和神明近距離接觸過的種族,也許他之後會給你一些驚喜。

緊接着,你繞過他,雖然這場面是你一手造成的,但也有些太刺激。

伽羽說不出話,只是背對你,小聲嗚咽着,你就當他答應了。

你離開之後,一位身穿白袍的女性天使從她的“家”裏走出來。

她邁着标準的步伐,追随異樣的氣息,站到一個毛茸茸的“卵”面前。

“天使長,我好像看到了你和梅爾菲女神。她,在,擔心我,嗎?”她對于伽羽的異常視而不見,只關心這一個問題。

但是他的天使長根本聽不到她的詢問。

巨大的羽翼将伽羽包裹起來,在私密到只有一人的狹窄空間裏,他如同一只本就千瘡百孔的紙船,沉浸在無休止的浪潮與風暴當中,颠簸、碎裂、拼湊,循環,毫無招架之力。

“天使長……”

沒有得到回應,女性天使沉默了一會,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天使們忙于維持秩序,調停紛争,除了出生時會遵循本能回到自己的“家”裏多呆一會,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

她也要離開了。

去踐行正義,去……

找到專注地望向她的神明。

哪怕她并不确定這段記憶是她的還是誰的。

解決了伽羽這個大麻煩,你又回到雅蘭之森的樹屋。

不像上次一樣順利,眨眼就能到,這回你竟然在下墜。

你手忙腳亂了五秒鐘,在半空中穩住身形,試圖搞清楚這到底是哪裏。

半吊子的神谕不太靠譜,這也是你想要學習魔法的原因之一。

周圍有堅硬的觸感,還帶一些凹凸不平的紋理,湊近聞有木頭特有的沉香。

至于上面,嗯,好像有一個開了的洞。

你繼續上浮,确定了位置。

比神谕失效更離譜的是樹屋的地板居然被掀翻了。

東西都保存得很好,藤蔓裹住椅子、床、櫃子等等,它們被固定在牆壁或者天花板上。

不像帶着惡意毀壞樹屋。

“吾神,您回來了。”在你觀察四周的時候,雅蘭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像是被蜜蜂的尾針狠狠蜇了一下,轉身,和他四目相對。

“這是怎麽回事?”你這麽從來不知道樹屋的地板能打開。

畢竟是你曾經住過很長時間的地方,經歷伽羽不告訴你生命之泉的倒黴事件,你對任何隐瞞都變得敏感起來。

雅蘭的情緒很平靜,聲音依舊如同春風拂面一般,讓你不自覺地放下警惕:“我在查看生命母樹的核心,自從雅蘭之森被破壞,它的狀态變得不太好。”

原來是這樣。

你接受了這個非常合理的解釋,提起了你回到樹屋的終極目的。

“雅蘭,我想要用神谕找書包。你也找了很久了,一直沒結果,不如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修複森林上。”你有理有據地和他商量,畢竟當初是你将這個任務交給他的,現在又收回,感覺有點對不起他的付出。

雅蘭發上的枝葉生長,垂落地面,卻沒有開出花。

伴生植物能反映主人的心情,你看着蔫了吧唧的綠枝,堅定地重複了一遍,只不過這次語氣偏向通知。

你必須找到他。

書包裏有你的作業,上面寫着你的名字。

有好友送你的鑰匙扣。

有《給家長的一封信》,你的媽媽有簽名。

你丢失的重要事物,都能在裏面找到。

“謹遵神谕。”雅蘭低頭,你看不清他的表情,從聲音裏判斷不出異常。

挺好,挺正常。

伽羽留給你的震撼太大,你對于這個世界的居民的心理預期直線下降,已經到了能好好說話不動手動腳就值得你鼓掌的地步。

“神谕:把書包還給我。”

天上不會掉陷阱,但是會掉書包。

你接住它,迫不及待地拉開拉鏈。

裏面的東西都好好的,試卷、資料、本子都在。

你緊張地手都拿不穩一張輕飄飄的試卷,好一會才把它從疊起來的長方形展開,翻到第一頁。

在姓名那一欄,你看到了熟悉的字跡,百分百是你寫下的。

但為什麽……

是“梅爾菲”。

你撞見了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故事。

唯一能确定的是,你的腦子和眼睛中,至少有一個壞了。

“雅蘭,這是什麽?”你拎着試卷,手指向那三個字。

他仔細辨認了一會,溫聲答:“神,恕我無法理解它的意思,只能看出也許是一種語言。”

你将其他的試卷全掏出來,一張一張比對。

姓名那一欄都是“梅爾菲”,甚至不是複制粘貼出來的,細微處有差別,有的鈎鋒利,有的鈎懶散,連你寫下名字時的狀态都能看出來。

而《給家長的一封信》。

上面只有一個“已知”。

你的媽媽有時候急着做其他事,潇灑地一揮筆,只簽下仿佛連體嬰兒的兩個字。

梅爾菲梅爾菲梅爾菲……

你好像被釘在名為“梅爾菲”的柱子上,鎖鏈纏了一圈又一圈,絕對不會讓你下來。

“雅蘭,你覺得我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麽?”你抱着書包,站在恢複原樣的樹屋裏,莫名的心平氣和。

你差不多搞清楚了這次穿越的目的,只不過還要再挖掘更多信息、更好地确認。

雅蘭是唯一知道你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如果他沒有對其他人說的話。

“您本就屬于這裏……”

第一次覺得雅蘭的聲音很刺耳,你幹脆打斷了他:“好,我知道了。”

沒禮貌,但誰在乎。

你深吸一口氣,一些被你忽略的細節湧現在空氣中。

清淺的香味。

是屬于雅蘭的味道。

他給你準備的衣服、花束、方巾等等,都有這種絲絲縷縷的好聞香氣。

曾經有段時間你都習慣了,剛剛要不是大口呼吸……

你捏緊書包袋子,怕弄錯,又離得遠一些,多嗅聞一會。

不是你的錯覺。

“吾神……”雅蘭局促地喊了一聲,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

“別這樣喊我。”你将東西都收好,背起書包,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我不是神,更不是你的神。”

“雅蘭,你們真是,可怕又可憐。”你在門邊站住,沒忍住,撿起手提箱,朝他扔去。

準頭不好,砸在地上,連他的袖子都沒碰到。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白得像紙紮的人。

“吾神,神,我,怎麽會可怕,您怎麽會害怕……”他語無倫次的低語沒有讓你停下腳步。

你站在高聳入雲的生命母樹上,想起第一次以這個視角看這個世界,你想得是結束争鬥,不要因為你打架,不要惹出麻煩。

大家和和氣氣地生活多好。

現在……

管他的。

你有點恐高,所以跳下去的時候,你是閉着眼的。

跟上次去炎洞不一樣,這次你沒有祈求不被燙到,大腦一片空白。

跟你預料的一樣,沒有疼痛,只不過避免的方式是雅蘭抱住了你。

“神谕:放我下來。”

“神谕:別動。”

你抓着書包帶子,在雅蘭開口之前搶先命令道:“神谕:閉嘴。”

你決定多嘗試幾次。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需要一個活生生的神,它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多少先不說,在你們那個世界,打工都要付工資的,你才不要在這個世界白幹活,像個冤大頭。

當着雅蘭的面,你回到生命母樹的樹頂,又跳了下去。

你再次被接住了。

怎麽總有人來打擾你,你煩躁地睜開眼,到嗓子眼的抱怨被咽了回去。

是你看着出生的那位女性天使。

“神,這次,我接住你了。”

她語氣裏的歡欣雀躍根本掩藏不住,仿佛做成了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讓你都有些不忍心揭破她,跟她說“放我下來吧我還要上去”。

被她引來的精靈和天使将你們三圍成一個圈。

雅蘭僵硬緩慢地擡起雙手,聲音嘶啞難聽:“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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