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辰連忙擺手, “不用不用的,我也不是非要進去看。”
這樣顯得倒是有些強人所難了,他知道今天姜老太太肯定和程宵說什麽了。
說話間, 程宵就推開了門,他走在她前面, “是我想讓你來看的, 這些都是我不好的回憶, 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 但是既然我們已經領證了,只要是一天的夫妻,我就不應該瞞着你。”
黎星辰:“……”
倒也不用說得這麽正式,他今天晚上這麽正式, 這樣一說,黎星辰倒是有些羞愧。
她跟着程宵進去, 一進門, 就被裏面的裝飾驚得愣住了,這個房間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她以為這個房間放的是他的童年小秘密,沒想到放的卻是去世的人的靈位。
灰白色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前面擺放着貢品。
那個人很面熟,只一眼, 她就能看出來,那人和程宵長得很像,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應該就是他爸爸吧。
黎星辰看着程宵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莫名的堵。
程宵回頭看她, 輕聲問道:“害怕嗎?”
剛知道自己生活在這樣的房子裏,會覺得害怕嗎?
黎星辰搖搖頭,她自從進了這個房間,沒有覺得害怕,更多的是震驚。
黑白照片後,放的是一個骨灰盒。
程宵:“不用害怕,這是我爸爸,”
黎星辰站在他後面,想聽他繼續說,程宵回頭,牽住她的手,把她帶到身邊。
屋裏很安靜,氣氛到位,黎星辰任由程宵牽着她的手,沒掙開,反而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感覺到黎星辰回應,程宵握着她指縫交錯,十指相扣。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我爸去世不下葬,反而在家裏擺放靈位。”
黎星辰看着他,不插話,靜靜地聽他說。
“我爸是一個很勇敢的人,他很有責任心,無論走到哪裏心裏永遠裝着我媽媽,小時候每一次工作下班,他都會給我媽媽或是買禮物或是買好吃的,從來沒有忘記過,可是這種日子,只持續到我15歲那年。”
黎星辰站在他背後,看着那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約莫30多歲,長相俊逸,穿着軍裝,一身正氣凜然。
他比現在的程宵要更加成熟一點,黎星辰仿佛能想象到三十多歲的程宵是什麽樣子。
程宵拿起那個所謂的‘骨灰盒’,擦了擦上面的灰,其實并沒有灰,只是習慣性想擦一擦罷了,“這個盒子裏,裝的并不是骨灰,而是我爸的遺物。”
“我爸是緝毒警察,因公殉職,為了保護親人,不能下葬,不能有墓地,甚至連屍體都沒找到,”他拿着‘骨灰盒’,“這個是我媽媽為了紀念他,放進去的遺物。”
程宵父親去世那年,他正好十五歲,正值中考期,母親姜曉為了讓他安心考試,瞞了他半個月。
他是在海上抓捕販毒人員的時候去世的,出任務的前一天,程期也許是知道這次任務兇多吉少,偷偷給程宵打了電話。
他打電話的時候,程宵還在房間複習,接到程期的電話程宵很開心,那時候他也是一個陽光大男孩。
“爸,你怎麽忽然給我打電話了,工作完成了要回家了嗎?”
程期笑道:“快了,大概再有半個月吧,就能回去陪你和你媽了,你媽已經休息了嗎,給她打電話沒接。”
程宵:“我媽已經休息了,這都很晚了,爸你怎麽還不休息?”
程期笑:“爸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這麽晚了還在複習吧?好好準備考試,爸爸相信你可以的!”
“爸爸不在家,家裏就你一個男子漢,要有責任心,有擔當,好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媽媽。”
程宵:“爸,我知道了,你都說了很多遍了。”
父子兩人匆匆挂斷了電話,卻沒想到,那通電話是這輩子和爸爸的最後一通電話,如果早知道,他一定會多說幾句。
程期本來已經抓住了毒販,可是在最後關頭,被人點燃了炸藥,連人帶船全都毀了。
而程宵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在考完試後。
他心心念念等着爸爸回來,卻在那一刻得知爸爸再也回不來的消息。
警察上門來送遺物的時候,姜曉忍了半個月的情緒終于發洩出來,哭暈過去。
後來他和姜曉搬家來到了晉城,而他原本也是江城人。
姜曉是晉城人,但是這件事從來沒有告訴程宵,她帶着程宵來到晉城,也沒有和家裏人聯系。
當年姜曉和程期在一起,姜家的人說什麽都不同意,姜曉為了這件事和家裏人斷絕關系,離開了晉城。
直到程宵和黎星辰分手那年,他出了事,姜家的人才知道原來他們母子一直都在晉城,舅舅和外公外婆把他們接回了家。
從那以後,程宵仿佛就有了家。
現在,如果程宵把這一切都告訴她,黎星辰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也是江城人,和她在同一個城市長大,卻為了自己和媽媽的安危,來到了晉城,忘記了江城的一切。
而今天,也是程宵父親程期的祭日。
黎星辰大學的時候就知道他父親是烈士,因公殉職,卻不知道他父親的職位這麽特殊,特殊到死後連墓地都不能擁有。
除了至親的人記得,就好像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一樣。
所以這個房間是為了安置他父親,才不讓她進來打擾的嗎?
程宵牽着黎星辰站在遺照前,緊緊牽着她的手:“爸,好久沒跟你一起談談心了,我結婚了,面前這個女孩子是我妻子,是……我想一輩子呵護在一起的人,像你對待媽媽那樣愛她護她……”
程宵說完話,房間裏安靜了數十秒,黎星辰才從他的話裏回過神來,緩緩開口:“叔叔好,我是黎星辰,我會替您陪在他身邊的。”
她思考了好久,爸爸這個詞有點叫不出來,還是叔叔比較順口。
今晚的程宵情緒格外低沉,他轉頭看向黎星辰,眼尾有些紅,彎腰抱住她,頭埋在她脖頸裏,聲音有些沙啞,“黎星星,讓我靠一會。”
他埋在她肩膀,聲音悶悶的,帶着沙啞,“黎星辰,我很累,這些年,我好累啊。”
回國後,她第一次聽到程宵叫她黎星星,也是第一次聽到程宵在她面前喊累,大學那幾年,他兼職工作加學習都從來沒說過一句累。
黎星辰一動不動,第一次見到這麽脆弱的程宵,脆弱到她覺得他都要哭了。
“黎星星,你能不能不走?”
他聲音悶悶的,這句話本來六年前就該說的,可是一場意外讓他沒機會再說出來。
黎星辰被他抱在懷裏,他略帶委屈和哭腔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裏,她的心也跟着揪扯了一下。
她緩緩伸出手,摸摸他的頭發,他似乎很吃這一套,像一只受傷的大狗狗,埋在黎星辰脖頸處蹭了蹭。
黎星辰拍拍他後背,她張張嘴,卻不會安慰人,只說:“好,我會不走的。”
過了有四五分鐘,她肩膀都酸了,程宵還依然抱着她,絲毫沒有要送開的意思,黎星辰試探的張口:“程宵,那阿姨呢?”
自從搬來了這裏,她從來沒有見過程宵的媽媽,就算是去了姜家,也沒有看到程宵媽媽。
黎星辰想到了一個最差的結果,她不敢想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确的,于是開口問他,“阿姨還好嗎?”
程宵直起身,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我媽挺好的,有機會帶你去見她。”
她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至少他還有一位至親,這幾年心裏不是一個人。
黎星辰錘了錘肩膀,一個一米八八的男人,把重量壓在她身上,她肩膀都酸了。
程宵帶着她往外走,轉頭看着她的動作,“怎麽了?”
黎星辰:“……我肩膀都酸了。”
她的語氣不知覺得近乎撒嬌。
程宵刻意比她滿了兩步,走到她斜後方,手放在她肩膀上,輕輕捏着,“我給你揉揉。”
黎星辰瞬間愣住,肩膀被他的手握住,傳來一陣酥麻,明明剛剛被他抱的時候還沒這種感覺。
她連忙躲開,“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快兩步向前走去,步伐略顯慌措,程宵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和紅紅的耳朵,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