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白術踱步近前,無聲的笑道:“我是不能,可這機關是我爹特地給你留下的,你覺得先君白帝是能也不能?!”

“咔噠咔噠”圍樓內回蕩着金屬撞擊的聲音,剎那間萬箭齊發,夾風刺了過來,密密麻麻的沖着淮焰所在的地方射去,“噔噔”多數嵌進了冰面和石牆上,整座地宮內的齒輪像是被卡住了似的發出悲鳴聲。

他動也未動,每一發帶着洶湧靈力的鐵箭都清晰地穿透了他的血肉之軀,轉眼就難以維持人形,此刻更像是一頭浴血隐忍的野獸。

“你就在這裏等我……”聲音混着嗚咽聲艱難的吐出,他說完就輕飄飄的将容蘇放在了冰面上,獨自轉身離去。

容蘇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越是費力想要睜開眼越是徒勞無功,只隐約看見一道形銷骨立的背影,漸漸走出了視野。

如今,擡眼所見的是地宮內遍地的狼藉,側耳所聽的是四處逃竄的妖怪在嘶喊,一副大廈将傾的瀕危氣氛揮之不去。

白術似乎鐵了心要守住這座危城,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程度,他召回金輪,神色突然猙獰起來:“淮焰,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來獻都的真實目的,要回神石,重回鬼域?!我跟你說過獻都絕不會與天神為敵的,單憑你還想在靈界舉事,根本就不可能!”

淮焰笑了起來,血水從傷口上大量的湧出來,聲音嘶啞低沉:“所以你就用虛魅做障眼法,謊稱地煞要偷神石,好讓我親手殺了煞神以平息天境的怒意是嗎?”

白術:“是又如何!地煞現在已經沒了,神石肯定在她身上,你把她留下,我就放你走,否則,你休想活着走出這裏!”

“神石是鬼域的東西,我不會給你。”淮焰嘆道:“白術,你還真的一點也不像先君,至少他眼裏還有妖族,還有整個靈界,願意為了自己的臣民開疆拓土——”

白術雙目赤紅,已經被刺激得渾身發抖,怒吼道:“我最讨厭你說這句話,我為什麽要像他一樣慘敗收場,到最後不得善終。你們一個個說什麽天倫正道還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箭陣催動如暴雨,澆鑄出一個血淋淋的人形來,他絲毫不見反抗之意,硬生生捱下道道殺招,既是要挑釁先君留下的最後防線,又是因為他本性之中帶有頭狼易主時拼死搏殺的頑佞,周身的血窟窿如同昭昭野心一樣展露出來。

陌路成魔,不死之身——

白術最是見不得他這副樣子,從心肺裏生出來的恐懼之意讓他不擇手段的想抓住一切可以支撐自己私心的借口。

“淮焰,靈界中有萬萬妖民,難道穢土的生靈你就不顧了嗎?!你既然繼任妖君之位,就不該拿走神石置獻都的安危于不顧!”

淮焰溫吞的挪着步子,血污下的一張臉露出森然的笑意,箭雨仍在穿透他的身體卻似乎無法再加重傷害,傷口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愈合起來,他一步步逼近。

“神石留在獻都四百年……是因為我與先君有言在先,我可沒答應過你什麽……”

箭雨化作冰淩,當空被震碎——

“你睜眼看看這裏,妖族瀕死,鬼魅橫生……你守得什麽城,做的什麽主……”

他提劍近至白術面前,眼中似有萬層殺機在翻湧,幾欲形成雷霆之勢,眸光一動,劍刃破開金輪的鋒芒,一道氣勁直接刮得白術踉跄倒地,沒有間歇的餘地,左掌生風重擊在他的胸腔上,背抵石門撞得地宮随即一震,白術被催出了妖形,兩腮長出鱗甲大張着血口吼得目眦欲裂,轉瞬又被更為強大的靈力抑制下去。

淮焰帶着十足的挑釁看着他:“四百年了你連一對雙翼長不出來,還打算用先君的方法來掣肘我嗎?簡直是妄想!”

“淮焰,你不要嚣張的太早,等我長出雙翼……咳咳咳……”他被突然的一撤力逼得咳了幾聲,不甘的看向淮焰。

“你要是早這麽有志氣,他也不必在臨死前還費心替你謀局了,不過現在也好,你就打起精神來好好收拾這個爛攤子。”

白術擡頭撞上他的目光,那雙眼睛如同一對冷硬的鐵器,只輕輕一掃,都仿佛能劃出電光火石來。

到這個時候,淮焰沒有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直接道:“你看清楚,獻都已經救不回來了,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以後沒了四方的庇佑,前無生機,背無依仗,要讓你重新開疆拓土,這條路你敢走嗎?”

白術渾身發涼,不敢貿然作答,他搜腸刮肚的回想自己千篇一律的過往,發現并無參照,可就在他不由得心生退意的一瞬間,他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起來,當年虛長自己幾歲的淮焰被趕出獻都時,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渺渺萬裏層雲,狂風裹挾着冰雪在空中肆虐,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上,狼群猶如零星的細沙灑在一片銀白之中,随時要被吞沒,頭狼頑性以頭搶地與風雪抗衡,領着獸群艱難的破風而行。

這些鏡中顯現的畫面漸漸模糊,疾風掃過,雪原又恢複了平靜。

白術揮袖拂去鏡中的幻影,跪在榻前,低垂着眉眼沉聲發問:“術兒想知道,父君為什麽一定要趕阿焰哥走?”

層層疊疊的帷帳內傳來一聲輕輕的喟嘆。

躺在榻上的老城主鬓發斑白,臉上溝壑叢生,已然老邁昏聩的模樣了,聲音依舊平靜如水:“術兒,你還記得阿焰從鬼域回來時的樣子嗎?當時我便知道,這世間再難有什麽其他的事能成為他的劫數了。

他留在獻都只能再生出一場禍患,現今的靈界只需要能與天神周旋的力量就足夠了,我應龍一族已經受到了懲罰不能再斷了血脈,讓阿焰南去正是要磨磨他的性子。”

這話被尚在年幼的白術一語勘破:“如果不是因為父君以全部靈力将神石封印在了地宮之中,恐怕他不會這麽心甘情願的離開吧。”

白帝滄桑的笑道:“神石是他唯一從鬼域之中帶出來的東西,想必是他的執念所在,是我族對他不住,他恨我是應當的。可惜我已經老了,就算他怨我也怨不了多久了。”

白術寬慰道:“阿焰哥追随父親征戰多年,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怨恨您的。”

“怎麽能不會呢,換做是誰都會的。”白術聽不懂父親說的,只是聽着他徐徐的說出最後一句話:“如果有一天阿焰回到了獻都,你能守則守,如若不能,就随他去吧。”

先君最後的話在白術心裏盤旋了很久,他多年困惑不解,當時的淮焰是帶着怎樣的心境離開獻都的,提心吊膽了四百年,他果然還是回來了,帶着歷久彌新的殺伐戾氣和一身血污,如同當年在鬼域初見時那樣回來了……

白術終于回過神,渾身卸了力般的乏累,眼神渙散,頹然道“那你想怎樣?”

淮焰驀然松手,神色堅定道:“遷都。”

天崩地裂也好,地動山搖也罷,關乎生死的決定都在一瞬間完成了,而後便是漫長的轉變和适應的過程。

容蘇做了此生最為漫長的一個夢,她在恍恍惚惚中警告自己,這些記憶将是指引她填充自己空蕩蕩的前世最為重要的線索,一定要分毫不差的記下來。

可她醒來的第一碗黃湯下肚,心裏就像潑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一樣,将所思所想沖刷了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她現在結結實實的窩了一把火,睜開眼,驚嘆于對面坐着的不是孟婆,而是一臉溫和的淮焰。

淮焰蹙着眉頭,用手背試了下她的體熱:“醒了,有沒有夢見什麽?”

容蘇無法言說這種感覺,通體舒暢,但是心裏郁結,實在不知道怎麽說好,開口道:“不然我再睡一會,醒來告訴你。”

淮焰竟然并沒有對這個回答失望,反而是松了一口氣:“忘了就忘了罷,多夢睡不安穩。”

“那個……小十四……”容蘇邊喊邊觀察着他的表情,果然有了變化,那是一種并不開心的神情,于是她趕緊收斂回來:“我就光記得這個名字,聽着可比別的稱呼順口多了,就是太普通了點,我給你換一個怎麽樣,叫——小白,阿白,老白?”

“……”

淮焰一臉黑線,非常想忽略身後這些聒噪的聲音,但明顯效果不佳,繃着兩腮道:“你随便叫,我不應就是了。”

容蘇瞪大了眼睛,掙紮着坐了起來,鬼打牆一樣的絮叨道:“這個稱呼很重要的你知不知道,我怎麽能和別的妖怪喊的一樣呢,當然要特別一點呀,你不答應它這個怎麽能作數呢……”

淮焰頭疼得要命,将已經放到了手邊的碗,重新喂到她嘴裏:“好,作數,別喊了。”

容蘇:“唔,好的。”

淮焰被這麽一打岔,放在心頭焦灼了半天的事情居然全部消失殆盡了,眉頭舒展了幾分,語氣平常道:“休息好了就準備準備,這兩天我們就要出城了——”

容蘇總算恢複了正經的狀态,問道:“那獻都呢?”

淮焰輕飄飄的說:“沒有獻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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