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咬了一口鹽漬梅子,阿绫皺皺眉,她真的不喜歡這個東西,非常不喜歡。
“怎麽了阿绫?”坐在對面的基盛察覺到異常,馬上看過來,了然一笑,伸出筷子将未婚妻碟子裏的梅子夾走,“還是不喜歡鹽梅子?我這個烤魚給你吃。”
“不可以,”阿绫搖搖頭,“你是男人,還是武士,怎麽可以吃那麽少?我一個姑娘家,平時不怎麽動,少吃一點正好。”
“正因為我是男人,才不能讓自己的女人餓肚子。”基盛堅決地把烤魚放在她的食盤裏,霸氣地說:“吃!”
阿绫俏臉微微一紅,點點頭,“好。”
今天是她在平家小住的第三天,每天,她的未婚夫都會跟她一起用餐,無論早晚。按理說這是很不合常規的,因為男人們基本都會與氏族首領一起用餐,女人除了地位很高的兩代正室夫人之外,都是單獨用餐,更別說阿绫現在還不是平家婦。但基盛心疼未婚妻受了委屈,自從阿绫回到平家後,除了入宮盡職和晚上睡覺之外,兩人幾乎是每時每刻都黏在一起,對此,包括平清盛所有人都當做忘帶了眼睛。
“阿绫姐姐!阿绫姐姐!”已經十一歲的清三郎跑了進來,後面跟着弟弟四郎,還有一個抱着孩子的侍女。
“阿绫姐姐,我們來跟吉次郎玩。”清三郎偎依在阿绫身邊撒嬌,弟弟四郎也想跟上去,但奈何哥哥搶了先,只能委屈地癟癟嘴。
“瞧你一頭的汗,再過不久就要元服之禮了,還像個孩子。”阿绫給他擦擦頭上的汗,看看侍女懷裏的小嬰兒,“又把你小弟弟帶來了?”
“嘿嘿,五郎也想阿绫姐姐了,而且正好跟吉次郎有話可說。”清三郎得意地揚起小臉。
“誰說的,你弟弟剛會說幾個字,吉次郎已經說得很好了。”阿绫掐掐他的臉,唉,源家那個小子的臉不能随便掐了,只能掐你了。
“誰說的,你看——”清三郎不服氣的指向那邊兩個胖娃娃,只見大一點的手裏拿着玩具,逗着對面由侍女扶着蹒跚學步的小家夥,小家夥一手握住侍女的手,一手拼命去夠對面胖哥哥手裏的玩具,卻總是差了一點,眼看着小娃娃要哭出來了,胖哥哥也覺得差不多了,就把玩具放到小弟弟手裏,小嬰兒破涕為笑,叽叽咯咯說着旁人聽不懂的語言,胖哥哥似乎聽懂了似的哈哈大笑,從目前情況來看,兩個胖小子交流毫無障礙。
感情……還真好啊。阿绫托腮凝望。
“阿绫姐姐,”平家四郎小心地拉拉阿绫的袖子,“我能吃到那天你做的小點心嗎?”
“四郎,阿绫姐姐很累了,不可以總麻煩人家。”清三郎叉腰教訓弟弟。
“可是,那次做的點心都被哥哥吃光了。”四郎眼圈一紅,“我就吃了一塊。”
“好好,阿绫姐姐一會兒就給你做,好不好?”阿绫把四郎抱在懷裏,“怎麽也這麽愛哭?”
四郎臉一紅,把頭埋在阿绫肩膀裏。基盛板起臉,“你們幾個,去跟吉次郎玩,我跟阿绫還有話說。”
“你們每天都在說話。”清三郎撅起嘴,“每次都這樣,把我們趕走。”
“咳咳,趕緊走趕緊走,我是哥哥!”基盛幹脆擺起兄長的架子讓這幾個小家夥離阿绫遠一點,自己則乘機坐到心上人身邊。阿绫臉紅了一下,嘴角噙着笑意,輕輕靠在未婚夫肩膀上,享受這難得的靜谧。
“其實,我真的很想乘此機會把你要回來,不再讓你去源家的。”
聽着這略帶苦澀的聲音,阿绫心中也是五味雜陳,“我明白,”她自己又何嘗想回去?只是很多時候,不知他們想怎樣就能怎樣,“我都知道,你不必說。”基盛不僅是基盛,他還是平家的次子,平家背後是信西入道;源家的背後則是能與信西勢均力敵的藤原信賴,那個傳說中的美男子不會是一個只會吟風弄月一味媚上的草包,就算是,也是很得今上喜歡的聰明草包,他的勢力,已經讓信西入道不得不避其鋒芒,甚至平清盛都準備和他結親家。
有這樣的後臺,源家,惹不起啊。
“你放心香王,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的婚事都是不會變的,如果他敢亂來,”阿绫一咬牙,“我就讓他以後再也沒有孩子!”
“是嗎?我很好奇,你打算怎樣做讓他沒孩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阿绫心底翻一個白眼,又來了,自從她在平家小住之後,這平賴盛就天天找麻煩,不是說她“根本就不像淑女”,就是說她“禮節尚欠”,跟你有什麽關系啊?!要不是看他那次救了自己,真想一腳把他踹出去!
這不,今天也一樣,那張冷臉就寫了一句話:本大人今天不高興!冒昧問一句:你哪天高興過?
平賴盛掃了一眼阿绫,“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同樣都是女人,你看看你未來的長嫂*,這幾天見你們也是相處甚好,怎麽人家的優點一點沒學到?”
“經子夫人的優點我是學不會的,但阿绫也有阿绫的優點,如果每個人都一個樣子,那這世間會多麽無趣啊,你說是吧,香王?”她看着自己的未婚夫。
“是啊,叔父,阿绫的優點也很多啊。”基盛連連點頭。
“是嗎?比如呢?是時不時就讓人家斷子絕孫嗎?”平賴盛冷笑。
“阿绫哪有那麽厲害?阿绫最突出的優點,就是遇到不喜歡的人,絕不會跟他廢話而是直接把他扔出去!”
“咳咳,叔父,您是找我有事嗎?”眼看戰火越燒越旺,基盛連忙轉移話題。
“不是找你,是你母親找她。”平賴盛擡擡下巴,“你祖母也在。”
“母親和祖母大人?”基盛疑惑地撓撓頭,“究竟什麽事,讓叔父您親自傳話?”
平賴盛頓了一下,“誰知道,正好我也想出來轉轉而已。估計是讓你未婚妻多多學習禮儀吧,就算他們不提,我也會提的。”
阿绫白了一眼,“賴盛大人日理萬機,還要操心阿绫的事,真是太辛苦了,阿绫真是感激涕零。”
“哪裏,我也是為了平家的顏面,否則如果讓別人誤會未來的平家次子夫人竟是個披着女人外衣的男人,那真是贻笑大方。”他冷冷地說。
“是嗎?那您真是用心良苦啊,不過呢,賴盛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您,”阿绫怒極反笑,竟也是燦若朝霞,讓對面的男人一時錯不開眼,“別人,包括您,懷疑我是不是女人真的無所謂,只要他,”她挽住未婚夫的胳膊,“他知道我是女人就夠了,反正我是給他生孩子,不是不相幹的‘某人’。”
“咳咳咳!”基盛滿面通紅,不住咳嗽。平賴盛指着阿绫,咬牙說道:“你,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哎呀,您又承認我是女人了?不過賴盛大人,既然您承認我是女人,您一個成年男子對一個未出嫁姑娘是否應該避嫌呢?這麽直接看着人家的臉,有違君子之道吧。”
“你一個姑娘家,難道不應該用面紗或袖子來遮面嗎?”平賴盛反問道。
“我也想啊,但您每次都沒給我時間做這些啊,該看的不該看的您全看了,我遮了還有意義嗎?”阿绫委屈地說。
“既然如此,我也不需要避嫌了。反正都沒意義。”
“是,但引起此後果的原因是您失禮在先,您明白就好。”
“是我嗎?根本原因難道不是你行事乖張嗎?”
“是這樣看對誰了,賴盛大人,面對您,我實在很難賢良淑德,裝都裝不出來!”
“賴盛大人,您在這裏啊,北方夫人在等绫子小姐……你們,忙着呢?”
就在兩人吵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時子的侍女阿羅過來找人,剛說了半句就看兩人臉色實在精彩,不由咽了口幹沫,嘴角抽搐一下,“賴盛大人……北方夫人,等着绫子小姐呢……”
“我不正在叫她嗎?”平賴盛冷冷看她一眼。
您有嗎?阿羅委屈地站到一邊。
“快走吧,別讓你未來婆母等着。”丢下這麽一句話,平賴盛擡腳就走。
也不知道是誰在這裏浪費時間!阿绫狠狠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跟了上去。
一直在一旁觀戰的清三郎拉拉二哥的袖子,“兄長大人,這一次,是誰贏了?”
基盛摸摸下巴,“這個,反正阿绫沒輸就是了。”
什麽能讓平家目前兩個地位最高的女性一起找阿绫?
答案只有一個:她和平基盛的婚事。
阿绫算算日子,恩,雖書中有雲守孝三年,但孔孟之道要求守滿二十七個月就好,到了今年秋天,孝期就滿了。孝期滿,就可以辦婚事了。
“阿绫對這些也不是很懂,就偷個懶,聽長輩們安排就好。”阿绫乖巧地說。
時子點點頭,“雖說時間還有半年,但說快也很快,結婚看着容易,但要準備得很多;而且對女孩子來說,一生只有一次,馬虎不得,有些事情及早準備最好。”
池禪尼補充道:“你父親那邊我們會去說,朝子夫人也會教你必要的東西,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來安排。你呢,你有什麽想法?”
“想法?”阿绫眨眨眼睛。
“對,你不是被束縛于閨閣之間的女子,對于婚禮還有你嫁過來以後可有什麽特別要求,盡管提出來。”時子掩口笑着說:“包括小廚房,這也是大人的意思。”
“這個嘛,”阿绫也笑了,“婚禮的話,阿绫是第一次——估計也沒有下一次了——無論什麽樣的婚禮,肯定都會記憶猶新;而且對于阿绫來說,再氣派的婚禮,也就是一天的光陰,婚禮之後的日子更重要。基盛大人對我很好,大家也都親切随和,阿绫很知足,想來婚後生活也一定和美。如果真有什麽要說的,”阿绫咬咬牙,“只有一點,婚後三年,能不能,不要為基盛大人納妾?”
作者有話要說: 長嫂即平重盛的正室,藤原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