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這個眉清目秀,一身素服的少女,平清盛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膚若凝脂,發如絹緞,十指如蔥,眉目如畫,氣質娴雅,而且,他的目光向下移了一下,小小年紀,身材還不錯,咳咳。
一個美人坯子,鑒定完畢。
“這是我的遠方親戚,這次來京城是因為在這裏的家人去世,前來吊喪,結果遭遇劫匪,身上的銀錢被搶光了,就來找我幫忙。”信西說:“我不太方便帶他們回家,能否暫時安排在你這裏,過幾天再把他們送回去?”
“信西入道的親戚?”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少女:目光清明,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面上始終帶着得體的笑容,家教應該很好,出身應該也不錯。
平清盛心中打起了小算盤,這個姑娘今年十三歲,與自己家幾個兒子算得上同齡,除了長子重盛已經與藤原成親的妹妹訂了婚約之外,次子基盛,三子清三郎都可以,恩,清三郎還未加冠,恐怕還要再等幾年,通過一門親事,可以加強與信西的聯系,也是不錯的。只是——
他轉念一想:自己與信西在政事上配合的已經很好,用不用再用一門親事連接彼此?而且如果太偏向一頭,會不會對将來産生影響?
他這邊想着,口中道:“這有何不可?就讓小姐一行人安心住下,過後我送她回去就是。”
“那就多謝了。”信西看向少女。
少女會意,行禮道謝:“多謝播磨守大人,多謝信西大人。”
“盛國,帶小姐一行人到時子那裏去,請她多加照料。”平清盛吩咐心腹道。
“是。”
臨走時,少女回頭看了信西一眼,嫣然一笑,飄然而去。
“雖不是傾國傾城色,卻也是風姿動人。”平清盛咂咂嘴,“你的親戚?跟你可沒一點相像的地方。”因為被他逼着手刃叔父,私底下,平清盛對信西客氣不起來。
“自然,不是。”信西笑笑,“我可沒有惡左府那個福氣。”
“恩?”平清盛一愣,但馬上就反應過來,“恩?!”他突然沖出門去,看着那個小姑娘的背影,不可置信地返回屋子,看着信西,“真是她?!”
“千真萬确。”
“那她這次進京……”他倒吸一口冷氣,“膽子不小!”
“不僅膽子不小,見識也不少。”信西喝口茶,“你跟她說說話就知道了。”
“是嗎?”清盛挑挑眉,“能打到你的誇獎,也不容易。”話雖這麽說,但也沒把她放在心上,漫不經心地問道:“哪家的姑娘?”應該是小戶人家吧,要不然也不會把如花似玉的女兒送給貴族當玩物。
“西城家的千金。”
“誰家的?”平清盛一陣恍惚。
“紀伊西城家。”
“他家的?”平清盛眼睛一亮,可以啊!門當戶對!
但信西還沒說完呢,“庶出。”
“庶出?”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平清盛撓撓頭,“可惜了。”
“庸俗!”信西毫不客氣地諷刺了一句,“我先告辭了,你把人照顧好,臨走時告訴我一聲。”
可惜了,竟然是庶出。平清盛嘆了一口氣。
就在平清盛在那邊懊惱的時候,阿绫正跟他的女眷打得火熱,或者說,把她們吓到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平盛國領着阿绫她們來找平家女主人時子,跟她說了大概情況。平時子見她生得秀美可人,又很識禮數,更難得小小年紀知道照顧幼弟,心中便有了一些喜歡,叫人去領她們沐浴更衣,又吩咐下去為她們準備飯食。
兩位乳母由別人領走,帶着阿绫和小男嬰的,是時子的貼身侍女,名喚阿羅,是個很容易動感情的人,剛幫着阿绫脫下了衣服,就哭了一場。
為什麽呢?為了給兩位乳母減輕負擔,一路上都是阿绫抱着幼弟,行李呢自然交給兩個大人,肩膀上已經被襁褓帶子磨掉了一層皮;由于天氣熱,胸前更是起了一層疹子,有的都已經紅腫流膿;一雙小腳由于長途跋涉,抹了一層水泡,看着都覺得疼。
然後,阿羅就哭了,一邊說着“好可憐好可憐”一邊淚滿青衫,讓阿绫不想安慰她都不行。
随後,阿羅又問了她們一路上發生的事,聽說因為身上帶的錢不夠,必須要靠着編織一些小東西和做一些小食來販賣賺取路費的時候,又是淚千行。
“嗚嗚——我去看看你的房間安排好了沒有——嗚嗚——”她哭着走了出去,留下阿绫在身後目瞪口呆。
阿羅出來時,正好碰到時子另一貼身侍女阿碧,她也是個容易動感情的人,而且,還是個大嘴巴。見她眼睛紅腫,便問了緣由,聽了之後也是連連拭淚,一轉身,回到時子身邊,用自己的話,聲情并茂地講了一個“柔弱少女不辭辛苦為親人奔喪”的感人故事。傳話大家都知道是怎麽一個過程,原本的事情也許就是一個李子大小,經過十個人的嘴就會變成一個西瓜,如果這裏面有女人,可能只用五個人就變西瓜,如果女人還是大嘴巴……那變西瓜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兒。
阿绫洗完前來拜見的時候,時子她們剛聽完一個西瓜版的奔喪記,一屋子梨花帶雨,見到主人公來了,更是飽含熱淚,泫然欲泣看着她,讓阿绫想拔腿就跑。
“洗好了?來來來,準備吃飯。”時子擦擦眼淚,讓人擺飯,不知道是不是阿碧故事講得好,反正阿绫覺得她對自己又親切了幾分。
飯端上來了,阿绫看着精致的菜肴,并不動筷。
“怎麽了?是不是飯菜不合口?不要客氣盡管說。”時子連聲說道。
“真的可以不客氣嗎?”阿绫眨眨眼睛。
“恩,當然。”時子愣了一下。
“那麽,”阿绫拿起盛了兩片燒肉的碟子,非常誠懇地對身旁侍女說道:“麻煩你,給我多盛一些肉。”
一屋子女人,石化。
侍女僵硬地轉過頭,見她的女主人僵硬地點點頭,便僵硬地接過來,站起身,走了出去。
可能嫌她刺激還不夠大,阿绫又補充了一句:“裝滿一點哦,謝謝。”
侍女一個踉跄,蹒跚而去。
阿绫回過頭,對着面部僵硬的時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肉盛回來了,真的是滿滿一盤,阿绫很滿意,然後,包括平時子在內的平家女眷,見識了這個少女這個年齡不應該有的驚悚飯量,在幹淨利落地幹掉了一碗飯後,見還有菜,小姑娘把碗送到侍女面前,更加誠懇地說了一句:“請添一碗飯。”
一屋子女人,絕倒。
平時子是徹底被震住了,女人很少有吃飯這麽爽快的,這簡直就是男人的飯量嘛!
但是,很可愛嘛,看樣子性格也是直爽的!平時子心想。
沒辦法,好感已經養成了,再做什麽都是在加分。
平清盛處理完政事來看妻子的時候,就看到這麽一個場景:他的次子正帶着幾個弟弟趴在他們母親的房門前偷聽,似乎還津津有味。
幹什麽呢?他心裏好奇,也走了過去,見他們沒發現自己,便也跟着聽了起來。
“你不喜歡源氏物語?!”時子的聲音,充滿了驚奇。
“不是不喜歡,紫式部的文筆精美絕倫,我只是不喜歡源氏公子。”少女很平靜。
“為什麽不喜歡?難道你不希望有一個像源氏公子一樣的人,才華橫溢,光彩奪目,溫柔體貼……”
“娶了一個又一個?”
平清盛差點笑出聲,這姑娘有意思。
時子夫人的遐想被迫中斷,她很尴尬地看着少女,“男人嘛,難免的……”
“源氏公子,有真正愛慕的人嗎?”少女幽幽問道:“在書中,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包括空蟬的弟弟小君,也是關懷備至,可是他的心能裝得下這麽多人嗎?對每個人都很好,就意味着對每個人都一樣,那對自己真心歡喜的人呢?還是,根本就沒有呢?”她看着時子,“或者說,他喜歡的人,從來都只有他自己?”
“這個……這個……”時子連連翻着書,“也不是,他很喜歡藤壺皇後的。”
“藤壺皇後落發出家,也沒有見他憔悴多久。”少女冷冷地說。
“紫之上去世後,他很傷心的……”
“那也沒忘了與三公主耳鬓厮磨。”
“這個……這個……”時子很努力想找源氏公子專情的證據,但真的,太難了。
“時子夫人,我不喜歡源氏公子,是我個人原因,沒有必要影響到您。”少女笑了,“說實話,如果真有源氏公子這樣的人物出現,我肯定也會怦然心動,但事後會怎樣,那就不好說了。憑我的性格,如果我的丈夫是一個這樣的人,即使他多麽光彩照人,我也會無法忍受的。”
“你會怎樣?”時子很好奇。
“我?”她頭一歪,“我休了他。”
“休?”時子愣住了。
“哈哈!”平清盛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這可不要緊,不僅屋子裏的人吓了一跳,連他那幾個專心致志去偷聽的兒子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父親大人,您回來了。”平基盛神色尴尬,其他幾個孩子躲在哥哥背後,小心地看着父親。
“恩。”平清盛點點頭,進了房間,看着少女,“你可真是敢想啊。”
“大人,你怎麽能偷聽呢?”時子又羞又惱。
“時子,绫子小姐一路颠簸,需要好好休息,聊天的話等她休息好了再聊不遲。”平清盛避重就輕。
“大人,是绫,不是绫子。”時子糾正道:“阿绫不喜歡绫子這個名字。”
“哦?”他看少女一眼,“你不喜歡別人叫你绫子?”
“因為我覺得阿绫就夠了,沒必要非得在後面加一個字。”少女擡頭看他,“當然,這是您的地盤,您怎麽叫我我都得聽着?就是阿貓阿狗也得聽。”
“是嗎?我覺得貓不錯,那以後就叫你……”
“大人!怎麽能随便改女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