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外正被沉瑟罵的那位僞君子,此刻突然挺直了脊背,摸了摸脖子,爾後緊了緊自己的袍子。
薛黎陷在旁側仍舊興致盎然的擺弄他的燈籠。
蘇提燈又掃了一眼,便繼續閉眼安眠了。
他現在已經不知道是困進來的第幾天了,除了初入這個石潭室內,他僥幸淺眠了那麽一次後,就再也沒睡着過,總是在朦朦胧胧中覺得薛黎陷朝自己這邊移了移,雖然二人之間本就沒甚麽距離。
但還是下意識就醒了。
可睜眼看看,薛黎陷仍舊樂此不彼的研究着燈籠,完全沒有朝這邊移過的痕跡。
薛黎陷也在心裏暗暗怪道蘇提燈簡直神了。
若不是當初初遇探脈确實明白無誤,這人練不了內功,薛黎陷都覺得他能是個內家高手了。自己只不過每次有那麽一點點移動的傾向,他就立馬警惕的睜眼了。
因此薛黎陷想要看看他左腿到底是甚麽毛病這個願望,終歸沒得逞。
蘇提燈覺得自己這麽久不睡還能精神大概全拜那一瓶子不歸所賜,但這麽一直僵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但又只有他和他二人,萬一鬼笙那邊九大高手俱全了,那就難說。隐約中記得那九位全是會異術的,也都是按九星命名的。
更棘手的是,自己在南疆時并不太在意鬼笙,反而注意羅迦多一些,此刻一細細思索,竟拿不準鬼笙身邊那九星高手,是按照風水上定義的九星,還是按照奇門遁甲中的九星來定義的。
下意識的摸了摸腰帶,蘇提燈默默垂下了眼。
他垂眼是因為一件遺憾事。
可在薛黎陷那眼裏看來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你肚子餓嗎?」
「嗯?」
「我肚子很餓。」
「……」
薛黎陷嘆氣,那獐子他當時沒吃幾口呢……光顧着答南宮彩的問題了……
再轉念一想,這蘇提燈難道真不怎麽用吃飯麽?養起來挺省錢啊……不吃飯也不會死?
「欸,蘇……」
「薛黎陷,首先,你認為這裏會有吃的嗎?其次,你吃飽喝足之後,是打算如何對待己身的排洩物呢?」
薛黎陷叫他堵了個嚴實,雖然肚子餓,那也先忍着吧,可忍了一會兒就忍不了了,他萬一餓的沒力氣跟人家打了怎麽辦?不過……這裏也确實不像有食物的樣子。
蘇提燈正在腦子裏猜測那九個高手到底是按風水還是按奇門遁甲來分類的時候,就猛的被往前帶了一把。
薛黎陷也是起身後才想起倆人的胳膊還纏着,因此也是一愣,「那個……沒吃的就沒吃的吧,我還是想把身上這幻毒洗洗。」
蘇提燈略微擡眼望了下面前的潭水,他剛才渡化了那蠱女之後,才拿不定這到底是陣還是幻毒了。
畢竟當時薛黎陷聽到奇怪聲響時,他是躺着的,而他是站着的。
南疆巫蠱裏面曾有一秘陣,是專門用來招引童鬼的,也就是說,如果哪個蠱師想把一個小孩子或剛去世的小孩子魂魄弄成蠱物,自己養着,替自己辦事,就是養童鬼,而其中一種陣,就是可以讓小孩子的高度恰好能聽到,大人的身高位置就聽不到了。
蘇提燈當初曾親眼見過一個吹短笛的人操控這個陣,因此知道有通過身高差來起勢不同陣法的。
既然有這樣的低陣勢,那不是反過來也可以成立麽?
因此腦筋轉太快的蘇善人,又開始猶豫不定起來。不過當初自己懷疑那不是幻毒而是陣的時候就沒告訴薛黎陷,此刻也沒必要多嘴。
剛才那個蠱女一死,這裏确實應該不會這麽快出了幺蛾子,要是有其他蠱師來接近,薛黎陷也會發現吧……
那麽,倒不如讓他洗一下,以防萬一。
「你……衣裳就不必脫了吧。」
薛黎陷單手在腰帶處愣了一愣,爾後一咬牙,直接蹿水裏去了。
雖然彼此二人間都想放開手,但眼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於是二人誰也沒有放手的打算。
只不過恰巧因了沒放手,這氣氛就詭異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蹲在潭邊牽着另外一個男人的手,還要眼睜睜的瞧他怎麽洗澡,定然不是件舒服的事。
於是薛黎陷只是一個猛子往水裏深紮了一下,潛了會兒,覺得差不多把全身濕通透了,就跳上岸了。
爾後,猛的抖了一抖,用內力一烘。
蘇提燈自然沒薛黎陷那麽敏捷的身手,剛直起身來,就被濺了一臉一身的水。
薛黎陷沒太顧得上注意他的神情,全用來關注那盞燈籠去了。
甚至其中還有幾滴故意讓他灌了點內力,向那燈籠襲去。
沒滅。
亮的好好的。
那些水滴不過是透過火焰,最終打在了對側燈籠布上。
薛黎陷收拾了心思,擡起臉來笑的一臉無辜,「不,不好意思啊……甩習慣了。」
蘇提燈只留給了他一張安靜的側臉,只不過,單從那側臉,也能看得出對方此刻,萬分之糟心。
糟心歸糟心,蘇提燈也不是沒把薛黎陷的話往心裏聽去,如果真在這裏困個十天半月的,也确實不能這麽呆下去,但那唯一知道他倆掉下來的南宮彩……能指望上幾分又不敢深思。
也不知道……鬼市那邊怎樣了,月娘如何,沉瑟又好不好。
蘇提燈輕輕嘆了口氣,他确實想不通,鬼笙做甚麽要來淌這中原的渾水,南疆才是真正的樂土。
那裏的人淳樸,憨厚,不會争名逐利,為一個莫須有的東西打的頭破血流,自然也不會……
這氣息虛浮的一連三嘆還未得勻完,薛黎陷就突然把上衣猛的脫了下來,包住了燈籠,塞到了蘇提燈的懷裏,順道捂住了他的嘴。猛然暗下來的室內只有順疾而過的波光潋滟在薛黎陷的雙眼前一晃而過。
他的眼睛很澈,是見過許多惡,仍舊能保持淨的澈法。
因了二人間本就沒甚麽距離,蘇提燈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那幹淨明亮的雙眼。
失神也只是剎那,蘇提燈默默垂下眸子,對方那麽幹淨的眼睛,挖下來作蠱是最好不過。
察覺到蘇提燈似乎想要掙脫,薛黎陷用還空着的那只手在嘴唇上比了比,示意他不要暴露呼吸。
蘇提燈小幅度的點了點頭,可是他還是不喜歡跟別人距離太近也接觸太近,有些躁,又無法表現出來時,就覺得那股剛才離自己特別近的溫熱氣息瞬間沒了,只剩下無盡的冰冷。
剎那光影之間,波光潋滟的恍惚,溫度瞬息的變換,都讓他回想起十年前大婚之夜的那一幕。
很冷,冷的要死了。
很多事情都是一瞬之光,真的,只一瞬。
生死定論,勝負将分。
等着他這邊恍惚完,薛黎陷那邊也結束了。
其實也多虧了他剛才的小算盤,他表面上是用內力把衣服蒸幹了,可衣擺那塊兒并沒有,他只是害怕萬一在遇到點甚麽突發狀況又不小心中了幻毒,而存着的。沒想到剛才派上了用場,就在他離開蘇提燈去對付闖進來的那兩個人時,他直接把那水珠逼到掌心冰凍了,擔心對方身上有毒,便灌了十足十的內力彈過去點穴了。
等着蘇提燈掀開燈籠上罩着的那件破衣裳,燈光雖亮了許多,但也不見得有多麽明亮。
大概是因了那幽藍盞的緣故,對方身上的皮膚也幽森森的,看了讓人發寒。
薛黎陷蹲下,跟被他放躺的兩個對視,雖然十足十的內力,但他拿捏的滿準,不是沖着死穴去的,只不過怎麽有一個像是……
這邊還未及伸手去看看,一串火光從他身旁掠過,驚得他一個倒蹿了起來。
「喂,你不問問他們……」
薛黎陷話還沒說完,蘇提燈就拾起剛才的衣衫,扔回了他懷裏,看也不看地上化作的兩灘細沙一眼,淡定道,「應該是九個這樣的蠱人,你若再遇到,直接殺了就好,比起他們死後或者死的同時再或者死之前放蠱來增添我們的麻煩,不如我們就別讓這個麻煩發生。更何況,我不知道我能撐多久。」
蘇提燈坐回牆邊,一條腿伸直了,一條腿弓着,輕聲道,「也不知剛才那個蠱女的那番話對不對,若是真的,我們是無意中闖進來的,那再好不過。興許,我們便撿着大便宜了。」
薛黎陷不太懂南疆蠱術那方面的事,但總覺得就這麽草菅人命還是太說不過去,但萬一蘇提燈說的又是真的……
瞄了眼他的臉色,總覺得蒼白的跟層紙似的,稍微用點力就完了。
蘇提燈此刻卻無暇顧及薛黎陷,也不知外面是甚麽時辰了,剛才那兩個蠱人會是在怎樣的時間段回來,如果那九個還真都外出辦事了……一個接一個回來就解決的話,倒是對中原武林做了件大善事。
心下思索着種種可能之時,就見薛黎陷再度把衣服甩過來蓋住了燈籠,而遠處,隐約的傳來斷斷續續的交流之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