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街,原本是京城靠近城外的一條普通的街道,因為有來自宋國的商人在這裏做生意,并形成一定規模,所以又被稱為宋街,京城的貴族很喜歡在這裏挑選喜歡的東西,比如絲綢,瓷器,茶葉等等。阿绫到來以後,利用通商使的身份,對這裏的商家分門別類,進行差異管理,并在此過程中對他們甄選吸收,使他們成為了自己的一份子,雖然帶走了他們一部分的利潤,但也分擔了他們的風險;而且又利用自己擁有海船的優勢,及時補充新鮮貨源,宋街也更為生機勃勃,成為達官貴人的心頭好,京城的貴族們都知道,如果想要拿到最精美最新奇的宋國珍品,那就只能上宋街。大量的銀錢源源不斷地湧入商人們的荷包,也使得他們更有資本來迎合這些貴族們的需求,這也意味着更大的利益,而在背後操縱者一切,并獲取最大利潤的,就是绫夫人與她的得力幹将們。
“绫夫人好。”見她款款到來,商人們連忙起身迎接。
“讓諸位久等了。”阿绫微微颔首,“請坐。”
見衆人都已落座,阿绫說道:“諸位都是商人,說的幹脆一點,哪怕一點時間也能聽到銀錢叮當作響,所以我也不必跟你們客套,開門見山。這次瘟疫來勢兇猛,城外極有可能會有災民湧入,我們的夥計也有可能會染上,你們怎麽看?”
衆人看了一眼,目光聚在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身上,只見他捋捋胡須,“绫夫人,老朽已行将就木,自然不懼他瘟疫什麽的,而且瘟疫早晚有過去的時候,到時我們再開門做生意也不遲。只是,有些夥計,恐怕心生畏懼,老朽那裏已經有好幾個說要辭行了,如此下去,人心恐怕不穩。”
“是啊,我們那裏也有。”
“我們也是。”
衆人心有戚戚,相互說道。
“其實走幾個人算甚?”一位紅臉大漢高聲說道:“只是咱們做的生意都是奔走于兩國,能教出一個既懂宋國又懂日本東西的要費恁多時間,如果一下走幾個,就算再開張,也恐怕是要為難。”
衆人點點頭。阿绫微微一笑,“好的,各位的意思,我已明了,那麽現在說說我的想法。咱們都是商人,晝夜為孔方兄奔波,但也要愛惜自己的小命,手下的夥計肯定也是如此作想。都是爹生娘養,憑什麽要讓別人豁出性命給你賣命?如果有夥計想走,那也不好強留,否則會讓別人說咱們宋商不近人情,而且你也留不住。”見衆人面有難色,阿绫繼續說:“但是如果有在此期間還願意留下的夥計,我們那裏會給他們支付雙倍甚至三倍的報酬,直到這場天災結束。”
“雙倍?三倍?!”商人們咋舌,“這,這也太多了!”
“多?我覺得不多。就如同剛才那位兄臺所說,找夥計不難,但是找懂得兩國事物的夥計很難,就算可以教,也要很長時間,如果一下子走了幾個,你還打不打算做生意?這個損失你們算過沒有?我現在多出一點錢,留住一些人,這樣就可以為後來省去很多麻煩,避免損失,我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如果你現在不出血,到時候人手不夠,我們倒是可以幫你,但我們自己的生意誰來管呢?這裏面的難處,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說。”
商人們面面相觑,一個國字臉中年人咳嗽一聲,“绫夫人所言甚是,但小可還是有一些擔心,留下來這些人,雖然都可稱的上英勇,但有多少是出自忠心,有多少是因為重賞,還是要費一些思量。畢竟,”他猶豫一下,“因為錢為自己玩命的人,可能也會因為錢而出賣自己,不能不讓人心寒啊。”
“柳兄考慮周詳,小妹佩服。”阿绫贊許地說:“小妹可以把自己的做法告訴諸位,僅供參考。我會先告訴店裏的夥計和掌櫃,如果又想要回去的,我們不僅發給遣散費,還發路費,如果将來還想回來,我們也會優先選用。”見衆人一臉茫然,她微微一笑,“而剩下那些願意留下來的人,我會當場宣布他們會得到雙倍報酬,這樣自然就會有原本打算走的人想要留下來,我也會順水推舟的給他們也雙倍報酬。但對于那些一開始就留下來的人,我會暗自給他們三倍,這是他們應得的,而且如果他們不幸罹難,我們還會照顧他們的家人。”她吹拂着茶沫,“然後,該如何區別對待,還用我細說嗎?”
衆人相視一眼,“果然甚妙!”
“還有一件事,需要跟大家商議。”阿绫放下茶盞,“這次瘟疫橫行,貴族們被保護得如同鐵桶一般,不會有什麽大礙,但可憐那些貧民百姓,身染疾病者甚多,更因為無錢醫治,只能撒手人寰。我想我們宋街的商人是否可以施以援手,籌錢配備藥材,讓咱們的大夫為他們醫治,這也算是積德行善的好事。而且我們的生意現在越做越大,需要大量的人手,如果我們幫助了他們,他們自然也會投靠我們。由于這是我一時起意,諸位量力而行即可。事先說明,我自己這邊會承擔費用的六成,其他的才是他人均攤。”
衆人“咦”了一聲,商量了一下,最開始說話的那位老者咂咂嘴,“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也算是為自己積陰德。但夫人,請恕老朽多嘴,這件事說好了,叫做雪中送炭;說不好,就叫市恩,恐怕會引起這裏的皇帝不滿啊。”
“傅老先生說的極是,這其中分寸我确實要仔細斟酌。明日我就要入宮觐見法皇,向他探探口風。但是,就算他不同意,我也是要做的。滟初也是從小做起,知道百姓生活的艱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些貴族不會顧及他們的死活。但他們不管,我管。”阿绫站了起來,朗聲說道:“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與諸位無關,有我绫滟初一人擔當!”
衆人肅然起敬,“绫夫人這是什麽話?雖然我們都是小本生意,但這等事情,也不能讓您一個女人家擔風險,要做大家一起做!”
“雖然我們一開始都是素不相識,但既然漂洋過海還能碰上,就是緣分。而且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更要齊心合力才是。”
“就是,大不了一走了之!反正老子最後也是要落葉歸根,早晚都是走,臨走前還能做一把好漢!”
“這些年賺的錢雖然不多,但回家的路費肯定有了,而且還能買幾畝地,置辦一件瓦房,夠本了!”
看着座下熱火朝天的人,阿绫心中一陣暖流湧起。商人重利,但商人也是人。她深吸一口氣,向在座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坐在馬車裏,小海靠着阿绫,默不作聲。
“怎麽了?”阿绫摸摸兒子的頭。
“娘,”小海悶聲問道:“為什麽人們都不喜歡商人?還說無商不奸?可是我覺得剛才這些叔叔伯伯都很好啊,娘也很好。”
“無商不奸,這句話說的對。老實人做不成生意,多少錢買的就多少錢賣給別人,這是逗樂子。面子薄的人也做不成生意,人們總是想占便宜,無論是什麽,不花錢得來的才是最好的,但商人的存在就打破了這個白日夢。足不出戶就想得到華衣美食,沒有這個道理。所以我們才招罵。”她冷冷一笑。“但是你要記住,無商不奸,只是體現在手段上,而不是這裏,”她指指胸口,“這裏,要有底線,你自己沒了底線,也會逼得別人沒有底線,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錢該拿,什麽錢不該拿,心裏要有一杆秤。只有你覺得自己是對的,那就問心無愧,不必在乎別人說什麽。”
“嗯,我明白了,娘。”小海點點頭,又想想,“娘,我覺得你像子貢。”
“子貢?”阿绫哈哈一笑,“這我可承受不起啊。子貢是孔子門下的十大先哲之一,不僅是個出色的商人,也是個出色的政客,孔子與他的弟子能夠周游列國,全靠他來供給,他們屢次身陷險境,也多虧子貢來斡旋。娘跟他無法比及。但是,娘希望你将來能成為子貢那樣的人。”她點點兒子的鼻子。
“兒子自覺無法成為子貢那樣的人,但是兒子想成為陶朱公。”小海吸吸鼻子,“子貢很厲害,但是他與達官貴人走得太近,兒子不喜歡官場那些東西。相對而言,陶朱公就簡單很多。”
“傻兒子,娘讓你好好看太史公的《史記》,你都沒聽吧。”阿绫搖頭笑笑,“陶朱公原名範蠡,本身就是一位出色的政客,你覺得他做生意可能不會利用這些條件嗎?而且,你看看外面,”阿绫掀開窗簾,“你看看那些街頭叫賣的小商販,風裏來雨裏去,吃盡了辛苦,除此之外,還要忍受同行的敵意,官府的欺壓。世道就是不公平,同樣都是靠手吃飯,商人卻是身處最低的那一層,如果沒有跟政客牽線搭橋,他們一輩子也只能如此,任何小官吏都可以以任何理由向你揮刀,你願意嗎?”見兒子面色微紅,她掐掐他的小臉,“不過你讨厭官場那些東西,娘也理解,因為娘自己也很讨厭,但有些時候沒有辦法;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稍有不慎就會惹禍上身,十分危險。但是有幾句話,如果你牢記在心,并且能做好,就會萬事無憂。”
“是什麽,娘?”兒子拉着她的手。
“一,眼睛要亮一些。既然要背靠大樹好乘涼,那就選一根最粗的,這樣你就有時間徐徐圖之。但記住了,娘說的粗,不是樹幹,而是樹根;”
“二,趁着風頭正盛,壯大自己,站穩腳跟,讓你的靠山離不開你,也要讓別人重視你;”
“三,不要恃寵而驕。不要以為背後有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第二天太陽是否依舊會東升西落,适度的謙遜不會有損你的尊嚴;”
“四,”她看看兒子,“你說你喜歡陶朱公,那我問你,陶朱公能富甲天下的秘訣是什麽?”
“這個嘛,”小海摸摸頭,“是有識人之明,他離開勾踐,是因為看出來那個人只能共患難而不能同富貴;他堅持不讓長子去救次子,是因為預測到長子只會讓次子死得更快。”
“識人之明,這也算一個。”阿绫笑笑,“但娘認為,陶朱公最大的秘訣,就是懂得舍得二字的含義。”她在兒子手心裏輕輕書寫了這兩個字,“當年範蠡位極人臣,卻可以抛棄一切背井離鄉,白手起家,即使有君主慕名求賢,他也婉言謝絕,正是因為他懂得舍得的含義。所以他和文種二人,才有了截然不同的結局。有舍才有得,做生意要想賺錢,就要先學會賠錢;做人想要別人對你好,你就要懂得怎麽對別人好。而且危急時刻,要有壯士斷腕,重頭再來的勇氣,否則只會滿盤皆輸,懂嗎?”
“娘,我現在還不太明白,但是我以後會慢慢懂的。”小海鄭重點點頭。
“嗯。小空,剛才娘說的話,不僅是說給哥哥,也是說給你聽的,你記住沒有”她轉頭看向女兒。
小空撓撓頭,“娘,我好暈啊,餓了,回去吃飯好不好?”
“你這個孩子,完全沒有聽啊。”阿绫嘆口氣,抱着她,“你這樣,娘怎麽放心?”
“娘,你如果不放心,就把我留在身邊吧!”她嘻笑着說。
“我倒真想,可是,由不得我啊。”阿绫無奈地笑笑,抱着女兒小小的身體,心底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