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卷八,故人歌(九)

當綠奴接到消息匆匆從藥房跑到正廳的時候,就瞧見薛大哥還拿着一條毛巾上下直給鴉敷彈身上的灰呢。

薛黎陷瞧見綠奴那一副吃驚的模樣,就樂了,「我見到他的時候,我那才是吓了一大跳呢。」

一邊說還一邊直搖頭,「好家夥,你們南疆都是這麽玩捉迷藏的麽?直接把人塞樹裏頭去?」

語畢又拿着那一條再度成了灰色的毛巾上下慨嘆了一番,「不過話說也是,鴉敷你塊頭也不小,怎麽被塞進去的。」

鴉敷揮了揮手,要不是薛黎陷當時又原路返回去找了找,一直拿一種氣震山河的氣勢在吼他的名字,他估計早是要窩在樹幹裏等着開春才能醒來。整個人當時幾乎被辰皓扭變形塞進樹幹裏,此刻渾身筋骨就跟被重塑了一遍似的,疼到現在也說不上話來。

鴉敷也愣了愣,心說真得虧着他來來去去反反複複聽着薛黎陷走了好幾遭路,幾乎找到天亮,一直不肯罷休,不然他也沒得拼一把靠內力破出來的沖動。

而且,他這內力修為會有突進,也是因為之前得到過薛黎陷指點的……

薛黎陷看到鴉敷動了動嘴,又給他倒了杯茶堵嘴邊了,卻看鴉敷小幅度搖搖頭,似乎是想開口說話,尋思了會兒薛黎陷樂了,「得啦,甭說甚麽謝我的話,想謝我就等把筋骨捋順了去請我喝酒。要大壇的。」

把茶放桌上了,薛黎陷又溜達開了,嘟囔道,「不過話說,蘇善人是會給你們發工錢的麽?要是你們自己掏錢就算了,還是我請你們喝吧。」

綠奴上前去檢查了下鴉敷傷勢,就更恨不得去跟辰皓決一死戰了。

怎麽了?一點傷都看不出來!但是筋骨傷就是往死裏疼,都泛在骨子裏的那種痛法。

日後就是想跟先生告狀,辰皓也容易脫罪……

「對了,蘇提燈呢?他不出來看看鴉敷麽?」

「先生來鬼市一般都是跟夫人在一起的。」綠奴小聲的回了句,就攙着鴉敷想把他送回去了,薛黎陷看到了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來吧我來吧,雖然你倆現在都是小孩子,不過綠奴你真的長得好小哦……」

「薛大哥……」

輕輕松松把鴉敷這個壯漢子扛過肩了,薛黎陷一種高大優越的滿足感油然而生,聽着綠奴跟屁蟲一樣的在身後埋怨他,又嘿嘿直樂,「沒事沒事,男孩子長的晚的日後蹿的更高,你放心。咦,要左拐了麽?哦,就那間,好的好的。」

及至安頓好了鴉敷,綠奴再度出房門的時候,就瞧見薛黎陷還站在門口,雙手抱臂,一臉悵然的将外面望着,似乎是聽到身邊聲響,薛掌櫃又恢複了一張笑盈盈的臉,「嗯……鴉敷身上傷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綠奴點了點頭,同薛掌櫃一起下樓梯的時候,就聽薛黎陷慢悠悠道了句,「蘇提燈是不是屬仙鶴的,怎麽建造個房屋這麽喜歡用樓臺的形式。喏,最上面那個盡頭的房間是不是他的?」

綠奴仰臉看了看,然後就笑了,「薛大哥你真神,那間确實是先生為他自己留的,可他并不住那裏。來鬼市一般呆在夫人的房間,而且先生事很多,經常處理起來到深夜,他往往睡書房的,跟伫月樓書房裏的格局一樣,是那種套間形式的,前面是談事用,後面就是卧榻。」

薛黎陷拖着步子慢騰騰下樓,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你家先生也真是人世間不可多得的奇男子,他很通機關術啊?剛才我還看到阿炎手裏拿着一副圖,不過看了半天沒鬧明白是幹嘛用的。」

「哦,你說的那個是先生以前設計的。先生左腿不便,有時候不愛用輪椅,嫌太麻煩了,那是單只的腳撐。只不過……先生的皮膚大概是太薄了,以前用的時候經常會被膝蓋那處的環扣磨破皮膚。但是今次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又翻出來了,讓阿炎再找人鍛造一個出來。」

薛黎陷繼續默默點頭。

「那個,我先去的伫月樓,看你們都不在才過來的,怎麽,伫月樓出事了麽?」

「不是,是夫人在鬼市,所以先生才來的。」綠奴答完這句話才發覺薛大哥好像在四處找話題不願走一樣,因此有些不解道,「呃……薛大哥是想看看先生再走麽?」

問完這句話又有點怪,薛大哥幹嘛想看先生呢……

「沒,我一大老爺們閑着沒事想看另外一個男人幹嗎。」薛黎陷撓撓頭,他難道真是一個掩藏不住表情的人麽……

想了想,薛黎陷突然垮了肩,耷落下腦袋,也不裝甚麽精神了,「說實話吧,我不敢回濟善堂,也不敢回分部了,本想着來問問蘇提燈有沒有心情收留我,不過看他早跟他媳婦小別勝新婚去了哪裏還記得我這個救命恩人的茬兒……而且在伫月樓還好說,在鬼市這裏我就更不方便了……」

「薛大哥哪裏的話,」綠奴仰頭笑了笑,剛想開口擅做主張,忽然又想到先生之前很氣的說以後連薛黎陷的名字都不能在他面前提起,於是也一瞬間尴尬了起來,想了半天才小聲喏喏問道,「薛大哥為甚麽不敢回去呢?」

要是有正當理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先生大概就會諒解吧……先生其實很好說話的……還有,先生這次脾氣發起來的好沒征兆啊,薛大哥明明沒有得罪到先生。

殊不知,在蘇提燈眼裏,薛黎陷的存在就是對他最大的挑釁了。

「欸,要挨揍呗。你都不知道,那群七老八十的老頭老太太,那下起手來叫一個狠呀。我的媽呀,造了甚麽孽。」

「薛,薛大哥還會挨揍?」綠奴不可置信的回頭,覺得薛大哥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可看薛黎陷那一路走一路扯頭發的模樣又不像是假的。

「嗯,懲戒室。別看正淵盟有我這麽吊兒郎當的人存在,實際上他們的規章制度非常嚴。嗯,非常嚴。」薛黎陷呼出去一口長長的氣,尋思着也不去打擾別人恩愛了,也別給綠奴添麻煩了,就準備抱個拳然後潇灑轉身走人了。

「呃,呃薛大哥……你,你要不先留下吧,以前有長途跋涉而來的客人,生意談的比較久,先生也是會好心留宿他們的……呃……那個,我也可以不告訴先生,等你們那邊的人把事情調查清楚,或者氣消了你再回去?」

薛黎陷挑了挑眉,然後驚訝的往後跳了一大步,「不是吧綠奴,我要是個甚麽壞人你豈不是給你家先生捅出大簍子來了。」

「呃……可薛大哥你不是壞人……」

薛黎陷又咧嘴笑了笑,還是搖了搖頭,「不是的,我留在鬼市這裏,才會給我自己惹來更多的麻煩。我現在回去頂多挨一頓罰,再跪跪祠堂甚麽的就完事了。你別忘了,我是正淵盟的人,正淵盟的人留宿鬼市的客房,可想而知……」

「你少他媽那麽虛僞了,咳咳。」

幾聲壓抑的低咳和熟悉的冷冰冰嗓音直接聽的薛黎陷打了個寒顫,慢慢慢慢仰起了頭,果不其然看到在第三層回廊上正俯視他們的沉瑟。

看到那人用熟悉的輕功飄落到他們面前時,薛黎陷心裏只一個想法——沉瑟是怎麽了,落地的腳步好虛浮。

沉瑟此刻是很不想展露自己受內傷嚴重的,但是他剛把那惡心的蟲子從自己傷口處掏出來就疼的直打激靈,耳朵裏又聽見薛黎陷那客套又虛僞的說辭就更加火大,加上他一直想吃了藥早點再度入眠,可藥又遲遲不拿過來。

「想留下就留下,你大可以找個甚麽監視蘇提燈的理由。哪來那麽多唧唧歪歪婆婆媽媽的事。」沉瑟罵完了薛黎陷就直接向綠奴伸手,語氣也極差,「藥呢?」

薛黎陷一開始以為沉瑟是要趕他走的,沒想到沉瑟竟在留他,因此吓得又是一個往後大蹦。

綠奴也叫沉瑟那十分惡劣的語氣吓得往後退了一步,眼瞧着沉瑟臉色越來越差,又醒悟到沉瑟十分不喜這種沒有男子漢氣概的表現,於是大着膽子盡量保持語調平穩道,「甚,甚麽藥?」

沉瑟那好看的眉頭徹底打了個死結,「蘇提燈說要找你再給我煎幾幅藥……」

剛揉了沒幾下眉頭沉瑟就突然斷了話音,「等等,蘇提燈沒找你?他人呢?」

「先生說要去看夫人,我就再沒見着先生……」

「咦!」薛黎陷倒抽了一口氣,往後蹦的更遠了,護着胸口說,「蘇提燈說要去看夫人結果去看你了?沉瑟……你們……」

「你們個屁!」沉瑟沒好氣的罵了一句,知道薛黎陷此刻一定是明白自己身上挂彩了,但他向來不是甚麽君子,此刻也不會呈威把薛黎陷就地揍一頓,於是只是咬牙切齒的笑了笑,「你等着我恢複好了,我第一個揍得你滿地找牙。第二個揍得就是蘇提燈。你們兩個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咳。」

沉瑟敲了敲頭,等等,一定是氣大了又剛睡醒還沒徹底恢複清明,想想就罷了怎麽說出來了。

可好在沉瑟發燒燒的他嗓子也有點壞,此刻原本那穩如沉玉的上好音色此刻聽起來就十分低啞,加上為了省氣力說話聲又不算大,所以薛黎陷并沒聽清沉瑟到底罵了他些甚麽,只知道沉瑟是罵了他的。

嗯,有時候知道這人罵了自己就行了,幹嘛要知道具體內容呢,反正打一架是肯定的了。不過他也不是大俠啊,所以此刻又抱拳蠢蠢欲動的上前了——

眼前這可是沉瑟啊!十多年前公認的武學第一啊!雖然是個殺手啊!但是就跟殺手過招才刺激不是麽!因為他們都是殺招啊!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啊!好激動啊!這絕對是千載難逢痛扁沉瑟的好機會啊!

就當薛黎陷還想切近幾步突然發難的時候,就聽沉瑟十分不屑的哼了句,「薛黎陷,我勸你還是等着天徹底黑了,穿了夜行衣蒙了面再去襲了我才是正理。不然在這裏這麽正大光明的,是,我現在還手能力有限,你可能是能得了這個『欺負了一個恐怖的前輩』響亮名號,可你也不看看,這裏有多少人是知道你是正淵盟的人,正淵盟、正淵盟,正淵盟做這種事……啧,你也真是給你們正淵盟長臉吶。還是你能把這些人都滅口了,就為了能欺負我一頓?」

薛黎陷住了腳,原地把手指捏的咯咯作響,「沉公子果然是蘇善人的好朋友,你們兩個鼻子下面長得一定都不是嘴。」

「過譽了。薛掌櫃脖子上頂的那玩意也不一定是盛腦漿用的,」沉瑟揮手把薛黎陷推到一邊去別礙眼他繼續審問綠奴,淡定補上最後一刀,「盛的都他媽是漿糊吧。」

「他去看月娘多久了?」

「呃……先生他……」看着綠奴這副支支吾吾的樣子沉瑟就來氣,索性揮揮手也不讓他答了,回過頭來沖着月娘那個房間喊了聲,「十七,出來。」

這一聲氣量用的大了點,沉瑟喊完就捂着肚子猛咳了幾下,搞得薛黎陷職業病發作,在一旁再度蠢蠢欲動的想要上前給他把把脈。

「沉公子,你這是怎麽了?在詭域還沒見着你這麽嚴重,你這是從公孫家回去殺人……呃,不是,報仇的時候再度落下的嗎?」

「用你管?事兒真多。」沉瑟斜睨了薛黎陷一眼,還想多瞪幾眼的時候一襲紅衣就突然出現,少女瞪圓了一雙眼,驚恐的将她家主子望着。

「怎麽,不認得我了?」沉瑟沒好氣,這一個個的怎麽就這麽讓他上火。

「主,主上你,你竟然受傷了……」十七愣怔了下,就想上前看看,卻叫沉瑟擡手阻了。

沉瑟也只是默不作聲的将十七看了一看,他才發現,他其實有好久沒見着這個丫頭了,她又長高了點。

她剛才是在關心自己呢。

她很淡漠的,跟自己一樣淡漠的人,不,準确來說,是自己把她訓練成一個淡漠一切的人吧,可她竟還是關心自己的。所以她不适合殺手這個職業,她适合呆在自己身邊。

沉瑟又微微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蘇提燈現在很有可能失蹤了,於是只好壓下對眼前這人的思念,語氣倒是溫和了許多,是了,哪怕自己連語氣是惱怒的時候,她都會不生氣的跟在自己身邊……

「那個,咳,蘇提燈甚麽時候來看過他夫人的?要具體的,不要時辰。」

十七歪着頭,想了會兒道,「你們剛來鬼市,剛把那個南疆人安頓好的時候,蘇先生來了一趟,然後走了,聽聲音是往他房間走的。過了會兒又出來了,然後走遠了,我就再沒聽着腳步聲。」

「先,先生失蹤了?」綠奴突然擡起一張小臉來,這才後知後覺道甚麽似的,「先生他下山的時候就費了很多力氣,我本來以為他是和夫人一起休息了,那這麽說來先生給沉公子看完病又出去了……先生去哪兒了啊,他,他明明沒甚麽力氣的……」

「把阿炎叫來。」沉瑟也像是有點倦怠的靠在了廊柱上。

薛黎陷剛開始一直在抱臂尋思着,沉瑟這是去複仇而落的傷嗎?可江湖上并沒聽着死了甚麽高手的消息啊,奇怪……正想着呢,就聽身後傳來阿炎的動靜,「見過沉公子,聽說您找我?」

「蘇提燈出鬼市了嗎?」

「沒啊……我沒瞧見先生出樓……怎,怎麽了?」

「蘇提燈在鬼市失蹤了?」薛黎陷也突然反過乏來似的,不去想沉瑟到底是怎麽受的傷,收拾了下心思,這才開口道,「我們一起分頭去找找?還是他有甚麽私事去處理所以才沒和你們交代?啊!對了,那個甚麽雲姨的人,來了麽?是不是你們先生去見他了?」

可等着大家把辰皓也叫過來的時候,就傻眼了——對方實在太沒職業操守了,竟然回房間就呼呼大睡了起來,還是薛黎陷搬得動他把他扯地上他才醒過來的。

沉瑟此刻早就在回廊裏坐着了,自認從小就跟蘇提燈這只小狐貍打交道,二人的心思也彼此通透的很,他實在想不通,蘇提燈會有甚麽事突然失蹤了呢?

鬼笙差點就被烏椤殺了,這是沉瑟後來聯系烏椤知道的,只不過沉瑟讓烏椤留了鬼笙一條殘命,這一點自是有他的打算在裏面,雖然當初說服烏椤這麽做确實用了點不道德的手段,但他向來就不知道德二字怎麽寫。

如果抛開敵手,抛開鬼笙和弧青那群人,只有被雲姨擄走了的可能,可是雲姨那個位置實在太忙了,她大概不會突然心血來潮到中原抓蘇提燈回去分憂的,這可奇了怪了啊,到底是怎麽了啊……

直到大家都四散分頭去找了,沉瑟仍舊老神在在的端坐在回廊上繼續想這件事的切入點,順道也當個留在原地的人——這樣如果蘇提燈突然出現了,也有個人可以發現。

可直到天色徹底黑了,誰也沒找到,而鬼市的正常運轉還需要人負責,因此阿炎又回到鬼市繼續忙活,其餘人除了沉瑟外又換了幾條路線,轉到鬼市的街面上去暗地查探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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