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知是不是先前被辰皓鬧了不愉快,蘇提燈在室內恍惚了半天也集中不了精神,甚至到了最後更覺一口氣一直囊在喉間,直憋的他恨不得如上了岸的魚那樣大口喘息起來才可放松。只是優雅如他又怎會那麽失态,也不過深深吐納了幾口,蘇提燈揉了揉眉心,頹然的窩在椅子裏,他忽然就尋思,這麽多年,到底為了甚麽呢?
到底是……為了甚麽呢?
明明,明明他只是小孩子心性一般的想将那個把自己放在了心尖上對待的姑娘複活過來而已。
可是,在這樣漫長又不知歸途的歧路上走了這麽久,到底是并未孤單,得了一個摯交沉瑟。
然後呢,又怎麽了?
為甚麽現在,便是連沉瑟也要被自己算計了?
蘇提燈忽然就陷入一種深深的惶然裏頭去,他只覺得,生平頭一次,這樣難以呼吸。
而這種強迫的窒息感——僅僅是因為他想事情想的太通透了。
一方面時時刻刻想要放下算計,一方面卻又時時刻刻靠着算計才能活下去。
蘇提燈,蘇提燈……
他忽然扶桌起身,神色有些茫然的将四周望了又望,這伫月樓內書房裏的每一處擺設,其實都是暗含了陣法的,便是連房梁上都沒叫他放過,扣生陣的,押死陣,奪死靈的,害生性的,他統統沒有放過。
可是……為甚麽這一切這麽陌生呢?
他又恍惚的擡起了自己的雙手,看了看那雙玉一般素白的手,好像就從這手上,莫名的看到道道血痕于左手手心交疊着出現,又好像于右手上,看到了觀音坐前的滴露緩緩形成了一滴一滴的淚珠。
是啊,一手救贖,一手荼毒,說的可不就是他嗎?
可是,他又是誰呢?
有些踉跄的走到鏡子前,他只那般默不作聲的望着鏡中人——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長相,可怎麽陌生到,他幾乎都不認識這個鏡子裏的自己呢。
「你定是甚麽妖魔鬼怪吧。」他忽而又笑了笑,指着那鏡子裏的人,那個同他一樣有着最悲天憫人笑容的陌生人。
又盯着那熟悉的笑容許久,久到喉頭梗咽再難發出只字片言,他終于忍不住喟然長嘆——原來,這茍且二十六年間,竟是片刻都不曾為自己活過的。
而現在,等他發現這個道理的時候,他卻已然無法為自己活了。
「沉瑟,」蘇提燈突然喃喃出口,「蘇景慕曾經跟我說過,你命格裏是注定孤苦一生,我不信,卻偏偏要與你做了這朋友,自作主張替你改了這命輪。」
跌跌撞撞的向門口奔去,他嘴裏仍不肯罷休的小小聲念道,「但你瞧我呢,我紅顏可得,知己可得,肝膽可得,人間可得。可我都得了,又怎樣呢?又有甚麽了不起呢?」
他猛然間推開門,倒是把原本在門口老老實實坐着發愣的辰皓驚得一跳,辰皓目光疑惑的盯着那個跌跌撞撞繼續向外走的瘦削身形,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粗聲粗氣道,「你,去哪。」
「鬼市,你愛跟便跟着,不愛跟便算了。」
蘇提燈揮了揮手,似乎是累的極了,又疲倦極了,可卻不肯罷休的一步三搖着向外走去。
綠奴本是在廚房忙着煎幾幅藥材的,分別時雖然薛大哥走的雄赳赳氣昂昂的,但是偷偷塞給了他幾個方子,說是對先生體虛有好處的,此刻聽聞辰皓好像又跟先生吵起來了,便連忙出來看看,一看便有些慌,先生竟然連燈籠都沒提就已然快走遠到門邊了。
雖然不知道先生又在鬧哪一出了,綠奴還是快手快腳的去書房提了燈籠,然後趕到了門邊扶住了先生,蘇提燈一開始正費事的想要躍過門欄,看到燈籠時愣了一愣,靜立了半晌忽然就笑了起來。
聲音不免有幾分凄厲,他也不接燈籠,只是那麽靠着門板,笑嘻嘻的看着綠奴拿着燈籠在自己面前一臉天真。
是啊,回得去嗎?
回不去了。
無法回到十六歲那一年,如果那一年,他沒有貪心想要回來、想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回蘇家,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娶公孫月。
如果更加可以選擇,他倒寧肯他從未活在過這個世上。
那麽多夭折的新生嬰兒曾經經了他的手,他那時候雖然讨厭小孩子,卻也心中暗暗羨慕着他們——多好啊,不用理解大人世界裏的黑暗,不用接受這個世界給的一切不公,就那麽幹淨的來,幹淨的走。
他是幹淨來的嗎,他好像并不是。
但他一定是不能幹淨走得了的,他這雙手上,沾染過多少條人命?
多少條,數的過來嗎?
蘇提燈,問問自己的良心,你未曾後悔過嗎?
你怎麽會不曾後悔過啊……
老老實實呆在南疆,那時候,如果沒接到那條消息該多好。
就算接到了,自己能認清現實,不被一時的喜悅假象沖昏了頭腦,而做了些一時沖動的事,那又該有多好。
那樣子,是不是老來時還能得一故交染盡風雪霜林滄桑而來,爾後掏出他那把極其附庸風雅的扇子,掃掃己身上的散雪,接着自己也可以矯情又做作的指一指紅泥小火爐上的沸酒,寂寞又冷清的嘲諷幾句,「沉公子,你要是再不來南疆找我,估計我們再能相聚而飲的,便是奈何橋上那一碗濃稠的湯了。」
可是這樣的場面他曾經從未想過,忽然之間發生了這麽多事,他才驚覺,他這是第一次想到以後,想到,他或許會和身邊的人有『以後 』這麽一說。
只是如今看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種同樣附庸風雅的話,他終歸是再無一人可訴了。
是啊,他一切都可得,可得到了,守不住又有甚麽用呢?
……
「先生?」綠奴不确定的又喊了幾遍,難不成辰皓哥哥剛才動手了麽,先生怎麽有點呆呢……
「我想回鬼市了,我想見見月娘。要一起去嗎?」蘇提燈輕輕從綠奴手裏拿過燈籠,撂下話頭卻不等回答,當先又一人先行了。
綠奴有些急,雖然知道可能是不想辰皓大哥知道書房的那條密道,先生才要從外面這條路繞,但是山路一是颠簸不提,二是自己也不是真能撐得住先生,但若叫辰皓幫忙,他肯定也是不幫的。
怎麽說呢,可能有壞人想要殺先生,辰皓會幫忙打走,但是在路上能看到先生摔跤,他也定然是開心的。
真是糾結又郁悶啊!
綠奴上前去攔住了他家先生,「先生你要不要等等,我去濟善堂看看薛大哥回來了沒,或者問問戎冷爺爺……」
「以後別在我面前提起薛黎陷!」蘇提燈的語氣突然冷了不下十分,「我寧願從未認識過他。」
綠奴吓得噤了聲,也不知先生怎麽又把薛大哥拉入仇恨列表了,只好盡自己的全力撐住先生,讓他盡量走的別那麽累。
辰皓果不其然在身後冷哼了一聲,也不過來搭把手,只是杵着他那破禪杖一步一跟的。
等到了鬼市,蘇提燈一身裏衣幾乎全被汗給浸透了,綠奴先扶着他家先生到書房坐着了,就忙活着張羅沐浴準備的東西去了。
阿炎起初瞧見辰皓也是一愣,心說這人倒是沒見過,鴉敷好歹是他見過的,因此也只是客氣的點了點頭,就來詢問先生還有沒有其他需要。
蘇提燈本是累極了,聞言又睜開一雙眼朦胧的将他望了會兒,忽而想起甚麽似的道,「給我門口那位準備間客房吧,我南疆來的友人。」
只此一句便不再多言,又自顧自阖眼休息去了。
辰皓在門口自是聽見了這話,當下便不樂意了,「你去哪兒,我就,得去哪兒。」
阿炎起先還驚詫,心說這人誰啊,怎麽先生去哪兒你都得跟着不可,仔細品品,就覺得這人貌似也是老大不樂意,但是好像出于某種命令或者任務在身一樣,又不得不去執行。
正當阿炎尋思着開口怎麽勸解時,突聽他家先生破口大罵,「辰皓,你剛才在伫月樓裏面罵我那番話的流利勁兒呢,來這兒你裝甚麽裝。小生明白着告訴你,我一會要去沐浴,一會要去解手,一會要去找我夫人,怎麽,你都得跟着?那小生日後是不是逛個青樓也都得二話不說把你帶着?」
又想起了甚麽似的,沖阿炎喊了句,「你告訴綠奴不用準備了,我要去青樓!」
阿炎撓了撓頭,心說先生這又是怎麽了,簡直處在暴走邊緣,一定是累到極致了,於是便拍了拍辰皓寬厚的肩膀,跟他淡定道,「你放心,不論你出于甚麽目的,你在鬼市這裏只能見到先生要麽是呆在夫人房裏,要麽是在書房辦公,不會亂跑的,還是先随我去認下房間吧,你到時候認了房間再來看看先生在哪兒,我手頭也有事,不能老等着你。」
說完阿炎就當先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在想,他身後一步一個腳印都能聽得出怒氣來的家夥怎麽會怕去青樓呢?聽先生那意思就是這樣啊……又想起這人的禪杖,阿炎撓了撓頭,心說,莫非是個和尚?呃,南疆……他沒聽說過南疆有這樣的和尚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大早起來就被友人祝福消息吵醒。
祝祝祝個毛,布吉島哥還是只單身汪啊。T T。
于是看到這麽多條消息的古物君實在忍無可忍的想要給小夥伴們普及個冷門知識:
2002年,國際癫痫署、國際抗癫痫聯盟和世界衛生組織共同發起了“全球抗癫痫運動”來紀念意大利一位着名癫痫病治療專家,而這位癫痫病專家Valentine恰好與情人節Valentine’sDay 同名,因此他們宣布2月14日為“世界癫痫日”。
–很久之前百度百科上是這麽定義的,我看到過原圖。
但是剛才去搜了下又改成了每年二月的第一個周一。
呵呵噠。無論怎樣,你們能體會到我想表達的意思就好。【古物君做出了微微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