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危樯
晏微風笑着迎上畢得鹿的目光：“可是班長, 動不動心的，真的重要嗎？”
“你談過那麽多次戀愛，自然也知道, 人是很容易動心的。可動心了未必就能走到最後。”
畢得鹿将身子往她那邊側了側, 不懷好意道：“小晏同學, 你的意思是，你動心了？”
晏微風這才發覺對方下了套：“班長, 你這就沒意思了。”
“你這麽說, 我就覺得你倆有戲。”畢得鹿嘿嘿笑了一聲, 見晏微風變了臉色才收住了表情，“你說的沒錯，動心确實未必能走到最後, 要走下去需要很多很多的條件。”
“小晏同學, 我們都這麽熟了，我也就直接點說話了。”
畢得鹿将椅子往晏微風的方向挪了挪，用剛好只讓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開了口：“楊梅種植加工基地的策劃方案, 是狄哥在他們的董事會上提的。”
他目光炯炯, 真誠而篤定地看着晏微風：“幾個億, 說投就投了, 全是因為你。”
晏微風壓下心裏的驚異，面上不動, 也不接話, 只是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畢得鹿知道她在聽, 繼續道：“不過狄氏到底是個大集團，狄哥雖然是大公子, 但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就能算。”
“我說實話。你們湖頭山村的楊梅是很好，但全國有很多很多村子, 也有很多很多優質的水果産地，狄氏的資本想要投資誰，歸根到底得看哪裏能讓他們獲得最好的利潤。”
“狄氏集團每個月都會提出無數個新的策劃案，但大多數都會被斃掉。”
“因為股東們覺得利潤不夠。”
“而讓那些老油條大股東們相信，投資你們村能夠獲得這麽多利潤的原因，就是狄哥的策劃案。這份細致合理的策劃案，是讓你們村獲得投資的最大籌碼。”
“自從狄哥确認過了Z大的分數線後，他就開始着手撰寫這份策劃案。整個村的基地建設策劃，體量比較大。本來是由一個團隊分工完成的事情，他一個人全都包攬下來了。”
“其實我也是近來才知道，他做過那麽多準備。”畢得鹿嘆息一聲，“小晏同學，狄哥他确實很強，但他是人又不是神。你別看這份策劃案現在簡簡單單就在董事會獲得了高度評價，迅速通過并加以實施。其實他籌備了好幾個月，修改過不知道多少次，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功夫。”
晏微風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質疑道：“幾個月？”
畢得鹿看懂了她的疑問，輕哂了一聲。
“小晏同學，你不會真的以為，狄哥之所以會過來找你，就是為了你花的那點親密付吧？”
晏微風輕咬下唇，而後松開。
“堂堂狄氏集團大公子，怎麽可能會在意這點錢？他只是抹不下面子，所以才借着親密付的由頭賴在仙嶺不走。”畢得鹿銳利的目光似乎能輕易地将晏微風看穿，“他迫不及待地趕到仙嶺，确實是因為你付了那筆婚紗錢，讓他着急了。”
“但是小晏同學，就算你根本就沒有誤用過他的親密付，他也會想辦法回到你的身邊。”
“為了和你複合，他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
“你知道的，狄哥他就是這樣的人。”
臺上已經進行了好幾個環節。介紹環節，游戲環節，抽獎環節……
沸騰的現場和村民的歡呼間，晏微風只能聽到畢得鹿的話。
她在喧嚣中靜默，垂眸回道：“是，他是這樣的人。”
“他應該沒有和你細講過他家裏的情況吧？”畢得鹿重重地再次嘆了口氣，“狄哥是獨生子，他父母對他要求很高，本來是打算直接送他出國學商科的。他不聽，非要留國內參加高考。”
“家裏拗不過他，狄叔狄姨想着他反正成績好，在國內高校讀商科也不是不行。”
“但誰能想到，狄哥偏偏高考發揮失常，還一意孤行不出國，要留在國內讀什麽水利。當時他們家吵得很兇，狄哥就離家出走去上大學了。”
“現在畢竟這麽多年了，他們家其實差不多也能接受他去讀水利的事情了。他如果能保研去D大，狄叔其實也是開心的。但就在大四初期的時候，他突然放棄了保研，選擇考研去Z大。”
“這事情你知道嗎？”
晏微風心上一凜，難以置信地道：“我只知道他最後去了Z大，但我不知道他是考研考上的。”
“Z大确實比D大好。但他為了保研，不是都努力三年了嗎？為什麽突然要放棄，這樣去考研風險也太大了吧。”
畢得鹿眼睫輕顫，放在腿上的雙手一點點攥緊。
“為了離你近一點。”
“為了能更方便地來仙嶺找你。”
“為了不和你異地。”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晏微風。
“總之，确認放棄保研以後，是狄哥親手給他爸遞的皮帶。”
“聽說那次打得非常非常狠。狄哥哼都沒哼一聲，只是道了歉，并保證自己能考上Z大。”
晏微風不忍：“別說了……”
“怎麽了？你不敢聽了？”畢得鹿咽了口口水，激動道，“可我偏要說。”
“小晏同學，你有沒有想過，假如狄哥最後沒能考上Z大呢？假如他考研的時候和高考一樣失利了呢？”
“他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準備時間，就算他之前專業課的基礎再好，那也是有很大風險的。”
晏微風屏住氣，還是不敢相信：“這種事情，為什麽我一點都不知道？”
畢得鹿輕哼一聲。
“你去問問樓西畔，看看她知不知道？”
“你再去問問其他和狄夜舟要好的同學，看看他們知不知道？”
“除了你，所有人都知道。因為狄哥他想盡了辦法，求我們一定不要告訴你。”
“他樂意瞞着你，自己扛下一切。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些。”
“他承擔了那麽大的風險，就只是想離你近一點點。”他冷笑一聲，“連我這個根本不關心這些的學渣都覺得荒謬。”
只為了離她近一點點，就放棄了保研，臨時選擇考研。
只為了離她近一點點，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自願承擔巨大的風險。
真的有這樣的必要嗎？
晏微風突然想起了分手的那日。
梧桐落葉的時節，秋風蕭瑟。
争執中，狄夜舟拳頭緊攥，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是啞的。
“D大和仙嶺那麽遠，我不想和你異地，你能不能多考慮考慮我的想法？”
“我未來規劃裏永遠都有你的位置，我希望能和你一直在一起。”
原來他規劃裏的“一直能一起”，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她拒絕了和狄夜舟一起留在D大，狄夜舟就選擇了來到這邊找她。
她以為狄夜舟能來到仙嶺，只付出了一張幾小時的機票。
事實上，他付出的是臨時決定考研後超出常人幾倍的努力，和可能面臨考研失敗的巨大風險。
這真的值得嗎，狄夜舟？
你真是個瘋子。
晏微風垂眸，隐去那一抹悸動。
她方才不經意間瞥見，畢得鹿的眼角有濕潤的光。
“抱歉，我有點太着急了。是我不對，不該對女孩子用這種語氣說話的。”畢得鹿幹笑了兩聲，迅速抹了下臉。
他恢複了原本平和的笑意：“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你，其實這天底下哪裏有完全相合的兩個人呢，大多數的人都是在不斷地磨合的過程中适應彼此，才得以走到最後。”
“小晏同學，狄哥他已經向你的方向走了九十九步，你真的不願意往他的方向走一步嗎？”
“你之前說他毒舌，說他說話難聽。”他皺了皺眉，無奈道，“他這人就這樣，很多時候，他只是着急，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就瞎講一通。但你知道的，他這人根本沒有那麽大的惡意。”
“你之前說他一介大少爺，根本就不可能在乎你賣楊梅的那點小生意，說他不能理解你去種楊梅，不能理解你的事業。我覺得你說的有些不對。”
“狄哥他設計水利工程，和你合作帶貨直播，撰寫楊梅基地的策劃案……他明明在用他最大的努力支持你的目标和理想啊！”
晏微風終于擡了眸，如湖水般平靜深邃的眼底浮現出複雜的情緒：“班長，支持和理解是不同的。”
“我很感謝他的支持。可沒有理解的支持只是暫時的。如果他無法真正理解我，兩個人就算在一起了，也不過是相互折磨。”
畢得鹿目光一沉，他思索了片刻，道：“說實話，我并不知道狄哥最開始是怎麽想的，也許他最初确實并不理解你的做法。可是小晏同學，你怎麽知道現在的狄哥還是不能理解呢？”
“如你所說，沒有理解的支持是暫時的，狄哥支持了你那麽久，我覺得他的行為和理解你沒有什麽兩樣。”
“你再好好想想吧。”
晏微風攥緊了衣角。
是嗎？狄夜舟真的能理解她嗎？
畢得鹿說，他想為了“那個人”的願望努力一把。
她當然知道“那個人”是誰。
畢得鹿沒提過她的名字，字裏行間卻全是在說她。
狄夜舟他真的知道她的願望嗎？
似有光芒一現，晏微風想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
她好像在突然間尋到了丢失許久的最後一塊記憶拼圖。
她想起那日太陽很毒，狄夜舟執意要和她一起坐公交回家。
塗好防曬霜後，狄夜舟将她的防曬霜遞還給她。
沾有相同氣味的指尖輕輕相碰，暧昧在夏日的熱度中發酵。
率先打破了這份寧靜的是狄夜舟：“晏微風，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那麽努力，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微微側過臉，隐去臉部輪廓鋒利的下颚線，“或者說，你到底想要什麽？”
烈日将香樟樹葉的影子投落在晏微風的指尖，身旁人突然傾身過來，替她解開了遮陽簾的複雜繩扣，而後穩妥地拉好。
晏微風本不想多說，卻因那人的動作一時慌了心神，輕咳一聲，道：“我想要讓世界，都知道這裏的楊梅有多好。”
話一出口，她才覺得有些荒謬，找補道：“我随便說說。”
“嗯，我可以理解，這裏的楊梅确實很好吃。”
狄夜舟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亮，尾音悠揚。
他的肯定讓晏微風覺得仿佛受了蠱惑，她繼續道：“說來好笑。其實我的父親并不覺得這裏的楊梅有多好，但我一直都覺得，爺爺家鄉的楊梅是世界上最好的楊梅。”
“我很努力地種楊梅賣楊梅，就是想讓更多的人都了解到這裏。”
“其實我最開始只是想證明給我父親看，可現在我覺得他的想法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應當是我的願望本身。”
“目前，我覺得直播帶貨是現階段實現我目标的最好途徑。但僅僅有這，我覺得還遠遠不夠。”
“這只是一個起點，可惜我還沒想好接下來的路。”
“嗯。”身旁的人點了點頭，“你的目标和我猜想的一致。”
狄夜舟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恣意而傲慢。
晏微風壓下心底的那點不悅：“沒事，你不理解也正常，畢竟你是大少爺。”
“雖然對于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願望很難，但我不會放棄。”
身旁人輕輕笑了一聲：“晏微風，你怎麽知道我不理解？”
可能是遮陽簾的效果并不太好，晏微風覺得今日的陽光格外刺目。
她眯了眯眼，發覺狄夜舟正笑着打量自己。
“你不是還沒想好接下來的路嗎？那你為什麽不來問問我呢？”
“沒準……我能幫你實現願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