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焰眼睜睜看着她身上的傷口漸漸恢複,每一處傷口都崩裂開,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嚴重,最後留下胸口空洞洞的一處,原本被包裹纏繞的草環心經過連根拔起後,無力地垂着,像嬰兒的口一般大張開。
他源源不斷的輸送着神力,卻沒有恢複的跡象。
容蘇平靜的看着他,聲音和緩道:“我已經與藤妖共生,沒了元神供養,是不會再生的……”
這些話太過似曾相識,竟然和他失去妖丹時的處境相似,也許冥冥中他們就該如此,承受對方經歷過的痛苦,一樣的絕望,一樣的懊悔。
容蘇擡手徐徐拂過他的側臉,無聲的笑:“真可笑,從前聽你說靈界的許多事那麽有意思,莫不是騙我的罷,妖族的原身分明如此脆弱,這麽點傷都緩不過來……”
淮焰蹙着眉頭,淡淡的截斷了她的話:“我從未跟你提過靈界的事。”
她輕輕慨嘆:“是,你都忘了……”
淮焰:“我不管這其間出現了什麽變故,自始至終,妖族都只有一個靈姬,就是容蘇,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她輕微的一怔楞,慢慢的彎起唇角:“小十四,你太天真了。”
“你說什麽?”
“我說,已經回不去了,你別再妄想了。”
話音落下,密林間終是起了瓢潑大雨,緊鑼密鼓地砸落下來,将周遭的萬物都洗刷一新,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容蘇的原身慢慢顯現出來,下半身已經化為盤根交錯的老藤,眨眼間已經成為即将老去的蕭索殘敗的摸樣。
她緩緩推開淮焰,匍匐到了地上,有氣無力道:“青女,你不是要帶我回天境嗎,現在就走。”
“容蘇!”淮焰無意與她争執,直接伸手去抓,卻握了個虛空,她已經形如枯槁,卻艱難的向後一寸寸挪動,與他錯身而過,輕飄飄的向後仰到,被閃身過來的青女一把扶住。
第三道雷符落下意味着靈界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縱然青女的實力已經遠不及吞噬了戰魂之力的淮焰,但若是要拼死一搏,拖延些時間還是可以做到的。
淮焰臉色陰沉道:“她是妖族,理應留在靈界,閃開!”
青女撐身了站起來,刀柄在手中打轉,身形有些打擺,慢悠悠道:“那可麻煩了,如今她為半妖,你為半神,想救都救不了,妖君若不想帶走的是一具屍體,就趕快離開這裏,能幫到我師姐的人,只有我師父一人而已。”
淮焰垂下眼眸,淡淡的看了一眼青女身後的容蘇,問道:“那個傳密信的人是你師父?”
她呢喃道:“說起來,你我作為他的棋子,一路按照密信中的指令做事,到今天這一步,也該是他意料之中的吧……”
青女在一旁譏諷道:“妖族與神族一向不可兩立,怎麽?都到了這個時候,妖君還要執着這種不着邊際的情愛之事嗎,師父要是知道你如此短視,一定會特別失望的。”
淮焰冷冷的應道: “你的師父怎麽想關我何事,我做與不做全憑我自己意願,輪不到你一個□□凡胎的丫頭來過問。”
青女氣結,瞪圓了眼睛:“誰是凡人?!我馬上就要修成散仙了,跟你這種搶契令偷神力的妖可不一樣,沒有我師父,你以為你能翻出多大的浪……”
淮焰充耳不聞,側過身半眯着眼睛,凝視着寒淵上空的天色,突然道:“你師父可教了你捏雲決?”
青女:“什麽?”
淮焰:“太息之壁已破,沒有着力的地方,你不會騰雲的話,就背着她走。”
青女一臉空白:“我……什麽背……?!”
淮焰從她旁邊掠過,大步走到已經昏厥的容蘇面前,輕輕的帶起她的肩膀站起身,自顧自地說道:“還沒到最後關頭,你我這兩顆棋子就對他還有用,我現在助你回祭壇,等你恢複了,我就來天境接你回靈界,等我。”
容蘇昏昏沉沉的閉着眼睛,沒有絲毫回應,睡過去了一般,眉眼淡然,表情寧靜,唇色因為痛楚已經泛白,像是一臉素色的畫中人。
青女後知後覺的趕過來,推開了淮焰,一臉懷疑道:“太息壁都毀了,還怎麽走?!再說……我,我比師姐矮了那麽多,就算要用背的,也要等我恢複了元氣才行。”
淮焰揮劍挑開了她手中的刀,不由分說的将容蘇挂在她身上,淡淡道:“她尚且不比你這把砍刀重,你自是可以做到,就看願意還是不願意了。”
青女:“我——”
青女還沒能脫口拒絕,腳底下突然起了一層冰淩,且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凝聚着周圍的雨水,積少成多,漸次往上升高,将他們托舉了起來。
青女堪堪站穩,偏頭向下問道:“你這是……送我們出寒淵?!”
淮焰仰頭看着他們,目光越發陰郁,囑咐道:“下次,我要見到容蘇活過來,帶她走。”
林中的雨點瞬間凝固在了空中,透着微微的冰藍色,像是置身于瑩亮的星海,随着他掌風旋動,無數冰點轉眼非竄向上空,形成通天的冰柱,很快便在視野中化成一個黑點,直至消失。
“師父,無論是誰替了那藤妖的原身活過來都可以,為什麽偏偏是你……”他緩緩地合上了眼睛,大開的手掌漸漸合攏成拳,攥得指節泛白。
游奕君倒挂在地門上方的樹幹上一天一夜,又經了雨水洗刷,澆了個裏外通透已經狼狽之極,口中還有氣無力的悼念着:“這是會吞生魂的地方,我是天境的靈官,陰煞之地損耗元神,我絕對不進去,絕對不進去……”
終于在這時,有一道迅捷的影子竄了出來,猛然定在地門前,緩緩地轉身過來,和他的面孔一齊明晰起來的,還有他背後憑空結出來的狼形虛影,甚為龐大,堪比傳說中的巨獸臨世。
游奕君這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不顧現實狀況的胡亂掙紮,高聲喊叫道:“煞……煞神……完了,又來一個,救命啊啊啊啊啊!”
淮焰皺着眉掩了下耳,才慢慢走進了些道:“只是讓你看個門而已,又沒進去,仙君何至于此啊。”
“你是怎麽出的鬼域?!那裏有上神把守,逢妖必殺,你……”
“看來你一早就打算讓我進去送死,這麽粗糙又陰險的招數,還真是游奕君一貫的作風。行了,不用守門了,下來吧。”淮焰微微揚手,劍刃就劈斷了樹幹,留下一個斷口齊整印記。
緊接着話音,游奕君徑直砸落下來,連個雲決都沒來得及催動,清晰的一聲悶響
便落了地,疼得吸氣:“你……你竟然敢這麽對待靈官,等我回了天境,一定會……如實禀報上去的,到時候新賬舊賬一起跟你算!”
淮焰陰森的笑笑,目光牽向遠處,之前那三道雷符過後,各個山頭經過一場大雨的澆灌,終于有了些綠意,缺水許久的妖族也得以續命,現在正是恢複了的時候,可天境的武神還沒有撤走,必然要生沖突。
遠遠的,已經能聽到打鬥聲音,想必現在已經是一場混戰了。
游奕君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突然笑了起來:“沒了結界保護,再多的妖族也比不過天境的武神,遲早要死,你現在勸他們安分聽話還來得及,否則——”
“否則,又會有神罰是嗎?那也得你們出得了靈界再說。”淮焰冷笑道,一把抓起游奕君的領口向後拖行,落地已經化為狼身,他輕輕躍起,眨眼間已經向着萬妖殿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