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誰!竟敢打我!燙死我了!”折扇公子怪叫一聲跳了起來,忙不疊擦拭脖子上的茶湯,周圍人看着扔到他腳邊的茶杯,面面相觑。
“崇源大人,您不要緊吧。”季能坐在一旁,穩如泰山,慢悠悠擡眼看了他一下,“我覺得你還是口下留德為好,在別人的家裏,喝着別人的茶,欣賞着別人的院子裏的美景,調戲着別人家的侍女,結果嘴上卻說着主人家的是非,會遭天譴的。”
“藤原季能,是你!”被人當衆嘲諷,折扇公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也顧不上脖子上被燙紅一片,沖上去就要跟季能拼命,被娃娃臉等幾位公子死死攔住。
“崇源公子,這是在平家,不可造次!”娃娃臉公子也是不齒于他的言行,面色一沉,瞪着他。
“你!好,藤原季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一兩年頻繁出入宮廷,與平晴子來往甚密,早就暗通曲款了吧!”折扇公子指着藤原季能,不顧斯文破口大罵。
“崇源大人!慎言!”被叫做明義的娃娃臉公子厲聲斥責,圍觀衆人也是汗流浃背,有些人已經偷偷查看外面情況,準備一旦大動幹戈就随時跑路。
“暗通曲款?崇源公子太瞧得起我了,如果晴子小姐不高興,任何人別想靠近她一步。不過,”他唇角一彎,“我心儀晴子小姐,想與她共結連理到是千真萬确,怎麽,你有意見?”
世家公子們愣住了,這麽明明白白傳情達意,大大方方袒露自己對一女子的愛慕,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娃娃臉公子愣愣地看着他,嘴巴半張着,心裏面卻很佩服他的勇氣。
“你!哼!也好,所謂人以群分,像她那樣的女子,配你這種放浪形骸的公子哥最是妥當——嗷嗷嗷!疼!”
“季能大人,住手!如果惹出什麽事非就不好收場了!”娃娃臉面色蒼白,看着眼中帶着寒氣的季能,連忙勸道。
“崇源大人這是怎麽了?剛才不是還是伶牙俐齒,在院子裏唱起和歌來更是樂此不疲,現在怎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冒昧問一下,像她那樣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女子?”藤原季能冷冷地看着他,如鐵鉗一般的手緊緊扭住折扇仁兄的手腕,看着對方面孔因疼痛而扭曲,眼裏透出一絲殘酷的笑意,“崇源大人,還是那句話,口下留德,否則下次飛到你頭上的,就不只是茶杯了。”
“你!”
“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吧。”娃娃臉連忙打圓場,不時查看外邊的動靜。待幾人都安靜下來,又過了一會兒,重盛派人來說請他們到主屋用餐,衆人才陸陸續續離開房間。待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後,屏風後面的門徐徐拉開,一個優雅的婦人坐在正中央,嘴角含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左邊坐着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右邊坐着一位身着粉色團狀桔梗紋十二單的少女,皆是滿面怒容。
“娘,他們竟然這麽說你!”少女杏眼圓瞪,恨不得出去将某些家夥痛扁一頓。這麽火爆的脾氣,除了晴子之外不作他想。
“一群無所事事的家夥,除了每天像長舌婦一般家長裏短還能做些什麽?跟他們計較只會徒增煩擾罷了。”阿绫撥了撥杯子上的茶沫,轉頭看向旁邊的紫衣女子,“玉涵,委屈你了,竟然還被那種無德之徒占了便宜。”
“那種人,就應該在水裏泡上幾天,洗洗腦子。”海盛冷冷地說,心裏一團怒火愈燒愈旺。
“這沒什麽,大不了回去洗幾遍手就是了。”身着紫衣的玉涵扯扯衣裳,“只是這衣服真不好穿,走路也不方便。”
“這種衣服就是讓你慢慢走的。”阿绫微微一笑,“不過,還是有幾個人不錯的,那個叫明義的公子看似是個正人君子,藤原季能,竟然會當衆為你說話。”她看着女兒,眨眨眼睛,“你喜歡哪一個呢?”
“娘又尋我開心!”晴子臉一紅,“那個叫明義的,我都沒有見過。”
“哦,”阿绫看看兒子兒媳,“她已經做了選擇了。”
“貌似,是的。”海盛笑了一下。
“娘!”
這時,豆葉走了進來,說是重盛叫她們過去。
“娘,我們該走了。”海盛說。
“急什麽。”阿绫舒展衣袖,“我還沒換衣服呢。既然要見未來女婿,一定要盛裝出席才是——你也跟着我去吧。”她看着女兒。
“我才不去呢!你們又取笑我!”晴子鬧別扭地站起來,“我去看弟弟妹妹!”
平重盛坐在主位,看着已經快找不到話題的叔伯兄弟,再看看開始竊竊私語的世家公子們,臉上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時子夫人坐在一旁,看看長子,心裏也有些納悶。她家大人又跑到福原去了,把這一攤子丢給她,說是由那對母女去,自己照看一下就好;可現在這狀況,搭臺子的人到齊了,唱戲的卻還沒來,讓他們怎麽接?!
“咳咳,重盛,”時子低聲說:“去催一下吧。”
重盛看看外面,猶豫一下,點點頭,剛要叫随從去叫人,卻聽門口一聲:“绫夫人到——”
正主來了!衆人不約而同想到。聽着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由正襟危坐。一陣幽香襲來,門口出現一位正裝麗人,衆人望去,不由一愣。
月白色繡月季團紋緞面襦裙,大紫色繡八仙花錦袍,頭戴鑲藍寶石發帶,正中間一顆閃着盈盈水光,挂在飽滿的額間,系帶墜着一串瑩潤珍珠,散在烏黑的青絲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卻也是華貴逼人。一對俏眉猶如柳葉新裁,一雙杏眸媚中含威;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步履輕盈無聲,猶如輕飄。只見她對着座上重盛和時子夫人緩緩一拜,聲音猶如極品金玉叮咚作響,“妾身來遲,還請重盛大人恕罪。”
她一說話,在場其餘衆人才如夢初醒,重盛咳了一聲,“來了就好,嗯,就好。”他說:“既然來了,就開席吧。這次的宴席,是由你一手操辦的,辛苦了。人已經齊了,可以開始了。”
阿绫嫣然一笑,“不急。”
“不急?”性急的平教盛忍不住低呼出聲,被兄長推了一下,其餘世家公子也是險些內牛滿面。這個,從大早上到現在都是只喝茶水,灌了一個水飽,五髒廟早就連連告急求香火了,結果這位大姐竟然還說不急?那什麽時候才叫急就算我們特別愛裝樣,但也是要吃飯的啊姐姐!
“咳咳,绫夫人,您,意欲何為呢?”在平家以外的外人面前,重盛不方便叫她本名,只稱呼她為绫夫人。
“沒什麽,好菜一定要慢慢做,慢工出細活嘛。”阿绫掩口而笑,平賴盛微微轉頭看了她一眼:嗯,這只小貍貓又要害人了。
衆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角落裏響起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绫夫人說的對,上好的佳肴一定要靜心烹饪,品嘗起來才能體會到後廚之人的獨具匠心;就如同美好的女子,也值得真心待她的男子執着追逐和漫長等待。”
阿绫看過去,微微一笑,“原來是季能大人。你這番話,意味深長呢。”
“晚輩這潭水淺的很,不值得深究。”藤原季能爽朗一笑,絲毫不避諱旁人目光,起身走到阿绫面前,坐下後舒展廣袖,行禮道:“晚輩這次來,帶了禮物,想送給绫夫人和晴子小姐。”
“哦?”阿绫挑挑眉,餘光瞥過其他世家公子或懊惱或怨恨的目光,“是什麽?”
只見他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雙手捧着好似重要之物,朗聲說道:“是晚輩為迎娶晴子小姐準備的聘禮,請您過目。”
“什麽?!”衆人一片嘩然,有幾位世家公子面上露出惱怒之色,娃娃臉公子亦然,“季能大人,你這未免太過分了!”
“我只是在做自己要做的事,并不妨礙你們。”季能面色不改,對着阿绫說道:“請您過目。”
阿绫玩味地看他一眼,“季能大人可真是未雨綢缪,只是您怎麽就那麽确定,我一定會把女兒嫁給你?”
聽她此言,世家公子們稍微收起了不忿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些許幸災樂禍,他們冷眼旁觀,端看那個坐在中間的男人如何收場。
只見他不慌不忙,從容一笑,“就算最好沒有娶得令千金,送出去的東西也猶如潑出去的水,晚輩不會再收回,就當為晴子小姐将來嫁得如意郎君時多添一份彩頭。”
矮油?平家衆人再一次認認真真看他一眼。這小子,還真是有點意思。平重盛不說話,品了口茶,心裏面卻對此人多了幾分好感。
阿绫冷冷看他一會兒,而後嫣然一笑,示意豆葉将他的禮單接過來,直接放入懷中,略微一仰頭,“開席吧。”
老天有眼!衆人心中長出一口氣。
随着阿绫一聲令下,侍女們如流水一般走了進來,手裏捧着精美的漆木食器,誘人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對于這一切,平家人已經見怪不怪,但其他世家公子們卻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都有些坐不住了。
待到酒菜一一擺上,衆人傻眼了,倒不是因為菜色不好,相反十分豐盛,令人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頤,但是,正因如此才更是百抓撓心:除了幾小碟一筷子就可拿走的腌菜之外,主菜就是一大塊泛着油光,香味四溢,完全沒有進行切割的烤肉!
“這個……這個……”公子們犯難了,這麽一大塊,要好幾次才能吃完,直接拿筷子這麽咬,有礙觀瞻啊。
“咳咳,绫夫人?”時子的膳食是經過特別安排的,沒有這麽勁爆的東西,不過看着其它的人的面色越來越青,她還是要說一句的:“這樣,不太好吧,還是先拿下去,讓後廚處理一下……”
“盤子旁邊就是刀具,可以自己切着吃,”阿绫壞壞一笑,“妾身曾見過許多人都是這般吃飯,他們還沒有如今天這般醬汁配料,都是見到烤制後直接食用。各位大人身居廟堂,早已吃慣了山珍海味,今天就嘗嘗這別番滋味,豈不妙哉?”
“倒也,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娃娃臉公子猶豫地看着這麽一大塊肉,面露難色,不切也就算了,裏面還是骨肉相連!難道是讓我們像那些毫無教化的平民一般……那樣吃?
“豈有此理!實在是有辱斯文!”折扇公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臉受了侮辱的表情,“茹毛飲血,我等公家人怎能做這等低賤之事!這是绫夫人你的待客之道,還是平家的待客之道?!”
話音剛落,平家幾人面色一沉,“這位大人,請你慎言!”
阿绫眼皮都沒擡一下,“這位大人,如果你看不慣,可以走,門就在你後面。”
“哼!自然是要走的,怎麽會受到你這般侮辱!我們走!”他這麽一說,有些人就一臉不忿地站了起來,想要跟着他一起離開。
“咝——”刀片劃過異物的聲音傳來,世家公子們回頭一看,卻見某人用小刀将肉塊一條條切開,再細致地将骨頭上的肉末刮在盤上,均勻地塗上醬汁,夾起一小塊放入口中,細細品味,享受地半眯起眼睛。
“咕咚——”有人咽口水。
“肥瘦均勻,入口即化,餘香滿口,當真是回味無窮。”藤原季能放下筷子,對阿绫行禮道:“如此佳肴,就算等上一天也是值得的。”
“是嗎?”阿绫辦托腮,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別是言不由衷吧?”
“怎麽會?晚輩有個不情之請,既然有幾位大人要中途離席,何不将他們的菜交給晚輩?晚輩食量大,這麽一份,肯定不夠。”他笑嘻嘻地說。
“噗!”宗盛忍不住笑了出來,見其他兄弟都在看他,連忙又恢複了正襟危坐的樣子。
“季能大人,你這般怕是不妥吧,如真是美味,怎能容你如饕餮一般胡吃海塞?”娃娃臉公子不贊同地說道,他看着盤子裏那一快色澤金黃泛着香味的肉,咬咬牙,拿起銀質小刀,費力地割下一小塊。就是這麽一小塊,已讓他額頭起了一層薄汗。他用筷子沾了一點醬料,小心地塗在肉塊上,在衆人的注視下,一臉窘迫地将它放入口中,眼睛不由一亮。
見他這樣,其他猶豫要不要走的人打定主意,學着他們的樣子品嘗盤中餐,片刻之後,贊美之詞從他們的口中就如同滔滔江水一般湧了出來。平家人相視一笑,既然他們都不在乎,出身武家的自己更不會在乎,平教盛早已等不及,草草割下一大塊,胡亂沾了一下醬料,一下放入嘴中,故意不曾聽到兄長那細微的“斯文!斯文!”,贊不絕口。這時,侍女們魚貫而入,手拿白色小瓷碗,一一放在衆人手邊,原來是蔬菜豆腐羹,鮮香爽口,更是引起一片叫好。本來要走的折扇公子等人,見到此般情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像樹樁一般矗在那裏,其他人也不理他們,只一心一意安慰自己的五髒六腑。慢慢地,折扇後面的人一個接一個回到座位,別扭地割着肉,只留下他一人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雖勉力做出不屑的樣子,但冷汗已經打濕衣背,手中的折扇快被握斷,到最後,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一撩衣袍回到自己座位,洩憤似地切着肉,汁水飛濺,甚至弄到了臨桌人的衣袖上。
“你!”看到衣服被弄髒,鄰桌的世家公子欲發作,卻因衆多人在場實在有傷體面,深吸幾口氣,不滿地嘟嚷一句:“真是有辱斯文!”
坐在一旁的其他公家人險些沒笑出來,餘光瞄了一下折扇公子的臉色,哎呦呦,季能大人怎麽說來着?口下不留德,小心天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