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兩件稀奇事

睡覺之前,小茹喝了澤生為她煮的紅棗銀耳湯,這一晚上她睡得還算安穩。

只是接連這幾夜,全縣怕是沒有幾個人能睡得安穩的,就連澤生也一樣。

他輾轉反側,聽着小茹均勻的呼吸聲,想到她肚子裏又有了他的孩子,他既感覺幸福,卻又很害怕,生怕這般寧和的日子被打破,生怕小茹那如此柔和靜美的臉上帶有憂愁。

這幾日聽聞有一些人家跑到外縣去躲着,因為他們有親戚在那邊。但大部分人家都是沒有親戚在外縣的,除了挖坑就是挖地洞,不是往地裏埋首飾,就是埋錢罐子。

澤生想到自家有那麽些錢,完全可以帶着全家一起去外縣安全的地方躲避,包括爹娘、大哥等自家人,還有小茹的娘家人,都可以一并帶去。

可是帶着孩子颠簸,若在路上遇到叛軍怎麽辦?豈不是自投虎穴?或許還是老實等着明日上午将地洞挖好,全家人搬進去?

若是前幾日就想到這一點,趁叛軍離此地還很遠,沒那麽快能來此地時,他已帶着全家人去外縣就好了。只是當時他和小茹都覺得叛軍不太可能從石鎮過,沒太恐慌。

而這幾日被村民們恐慌情緒所感染,他是越來越緊張了。如今是進退兩難,去外縣的話,又怕路上遇險,就在本地等着,他又心焦不安。

這一晚上,他幾乎沒合上眼。

次日上午,一家人就搬去地洞了。為了能快速挖出地洞來,他們一家和其他三家共同挖出了一個較長的地洞。

所有人都半彎着身子才能鑽進去,因空間狹小,得一人挨一人坐着,個子高的稍擡頭,就會撞着腦袋。

每個人手裏都還拿着一些準備好的幹糧和水。

澤生時不時伸手摸摸洞頂,怕土松動,若是塌方下來可就壞了。幸好方老爹和洛生有蓋房子的經驗,懂得如何控制支撐力,這個地洞還算是安全的。

只是呆在裏面才半個時辰,小茹就受不了了,太憋氣了。洞口那麽小,裏面人多擁擠,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還是難受。

再憋一會兒,她胃裏一惡心,頓時想吐。她捂住嘴,連忙彎着九十度的腰,往外跑。

一出洞口,她便吐了。澤生手裏還抱着小寶呢,趕緊跟着出來了,給她遞上水,“要不我們就在洞口透氣吧,還可以給大家望望風。”

小茹喝了口水,再呼吸着外面新鮮的空氣,感覺舒服多了,“嗯,我們不要進去了。也許本來沒什麽事,可別呆在裏面憋出事來。”她又朝洞裏喊着,“小清,你把大寶也抱出來吧,別把孩子悶着了。”

小清抱着大寶出來後,瑞娘也抱着她那兩個月大的女兒跟着出來了。

緊接着洛生又領着牛蛋出來。

洞裏面的其他人慢慢的也都憋不住了,全跑了出來。澤生将小茹吐的東西都埋在了土裏,大家就聞不到氣味了,全都排在坐在洞口處坐着。眼睛都四處張望的,只待發現有情況,立馬鑽進洞裏去。

盡管個個心裏都焦慮,十分害怕,嘴裏還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拉着話。

張氏與明生娘還在聊着小茹的事,“我家茹娘好像又懷上了,瞧她剛才遭罪的那樣。本來還想找老郎中來把個脈,好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真懷上了,可是老郎中一家去外縣了,根本尋不着人。”

明生娘道:“這會子還把什麽脈呀,反正不管懷沒懷上,也不耽誤什麽事,又不是馬上就要生,有啥好擔心的。鄒寡婦一家才着急呢,她兒媳婦挺着九個多月的大肚子。若是真要生,怕是連穩婆都找不到。你沒見着鄒寡婦自己包了一把開水煮過的剪刀帶在身上麽,就是以防萬一。”

她這一說,大家都唏噓起來,為鄒寡婦一家着急,若是真要生該怎麽辦?沒有穩婆在身邊,哪裏放心得下。若是一邊生孩子,一邊來了敵人豈不是完蛋了?生孩子總不能不出聲吧?

才一說到此事,就聽到不遠處有婦人疼得大喊大叫起來。

大家立馬跑過去看,只見強子将她娘子橫着抱出洞來,想抱回家去。在他看來,生孩子也得躺床上去生啊,哪有在野外生的。

可是他的娘子拼命叫喊,“快放我下來,等不及了,孩子好像要出來了。”

鄒寡婦也鑽出洞來,跟在後面追着,直呼道:“還回什麽家啊,就在這裏生吧!”

“啊?這裏怎麽生?”強子急得汗流浃背。

鄒寡婦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裳,墊在地上,“快将翠娘放下來吧。”

強子六神無主,只好聽他娘的,将他娘子放在那件薄外裳上躺着。

鄒寡婦又道:“你也把外裳脫下來吧,等會兒好包着孩子。”

這會子好些婦人都圍了過來,男人們趕緊站遠了,生孩子的事他們可不敢看。

鄒寡婦又招呼着張氏過來,“你兩個兒媳婦都生過孩子,你也都在旁看過穩婆怎麽弄的,能幫幫忙麽,我怕自己弄出差錯來。”

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張氏有些害怕。可是鄒寡婦沒親眼見別人生過孩子,張氏還真擔心她會出差錯,便猶豫着走過來,蹲在地上,像穩婆那樣,看翠娘的下面是啥情況。

這一看,張氏吓一大跳,“哎呀,都露出來了一點,就要生了!要生了!”

翠娘自己也止不住想往外拱。其他婦人圍成一圈瞧着,鼓勵她使勁。

小茹也在其中,看到這一幕,她的心揪得生疼,翠娘千萬得順利将孩子生出來呀,若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眼見着孩子的頭要出來了,小茹根本不敢看,趕緊捂住眼睛。才過一會兒,她便聽見孩子哇哇大聲哭了出來。

婦人們齊呼,“生出來了!生出來了!還是男娃!”

鄒寡婦與強子皆緊張又歡喜,而且翠娘看上去還挺精神。小茹不得不佩服她,看來翠娘不僅身子皮實,心理素質也極好。在野外生孩子,且沒有穩婆接生,她竟然不哭不鬧,只是用心使勁生孩子。

要放在自己身子,小茹想想都覺得可怕,她怕是慌得直哭,沒力氣生孩子了。

“快剪臍帶吧!”大家催道。鄒寡婦将準備好的剪子拿了出來,手直抖,不敢剪,這活她沒幹過呀!

鄒寡婦将剪子遞給張氏,“你見過穩婆怎麽剪的,你……你來吧。”

“我也不敢!”張氏慌道。

婦人們都嚷道:“有啥不敢的,你以前見穩婆是怎麽剪的,你就照葫蘆畫瓢那麽剪呗。”

還有人說得十分輕松,“應該就跟剪地瓜藤一樣吧,喀嚓一下不就完了麽!”

這些人說起來倒是容易,若讓她們自己來,她們肯定就跑遠了。張氏回想了一下穩婆那手勢,咬咬牙,一下将臍帶給剪了。

在旁的強子終于放心了,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直呼謝天謝地,就是忘了謝張氏。

鄒寡婦将強子脫下來的衣裳包裹着孩子。張氏學着像穩婆那樣給翠娘處理血水,她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感嘆道:“活了大半輩子,沒想到還當了一回穩婆。”

她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來,早已忘記這次出來是躲着打戰。

因為緊張的情緒放松了不少,大家都不想再回洞裏去了,裏面太憋悶了。有的人就坐在小山頭上望風,緊盯着村子那邊的動靜,有些膽大的直接收拾東西回家。

小茹征詢澤生的意思,“我們是回家呢,還是在這裏等着?”

澤生還未回答呢,東生一步一步地他們面前挪過去,嘴裏還冒出一句:“回……家。”

澤生與小茹皆目瞪口呆,東生會說話了?

澤生跑上前去,叫着他,“東生!”

東生緩緩回過頭來,神色雖然還是有些麻木,但比以前好多了,他的嘴嚅動了好一會兒,一吞一吐道:“澤……生?”

澤生頓時興奮地跳了起來,招呼着大家,“東生會說話了!他認得我!小茹,你也過來讓東生瞧瞧,看他認不認得你?”

小茹好奇地走過來,跟東生打着招呼,“你好,東生,我是小茹,你還記得麽?”

東生歪着腦袋瞧了她半晌,然後點頭,“茹……娘。”

小茹驚得不會說話了,東生真的是認識她啊!因為那回拉架之事,她心裏一直存有愧疚,雖然至今也不知道他當時被石頭砸與腦袋受傷到底有沒有關系,只是她心裏那個疙瘩一直難以平下去,偶爾會冒出來,讓她有些不安。

這回見東生看似慢慢要好了起來,她真的很高興。

這下村民們又全都圍上東生了,這個問一句,那個問一句。

“東生,你知道你今年幾歲了麽?”

“東生,你知道芝娘去哪了麽?”

“東生,你家小丫頭叫啥名字,你說得出來麽?”

……

東生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大部分問題他回答得還是有些模糊不清,但他的小丫頭叫什麽名字,他答得十分清楚,“方……綠……丫。”

村民們為他歡呼起來,圍着他七嘴八舌。東生娘從洞了鑽了出來,見大家這般熱鬧地圍着自己的兒子,她跑上前去,得意道:“我家東生前兩日就開始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話了,瞧你們稀奇的!”

大家打趣道:“東生娘,那你得準備着給東生再說一門媳婦呀!”

本來大家十分恐慌地來躲戰亂,沒想到被鄒寡婦的兒媳婦生孩子和東生說話這兩件事給鬧得忘得差不多了。

剛才有些膽大之人回了家,這會兒又有人跑了上來,邊跑邊直呼喊:“田吏長派人到我們村裏來傳話,說叛軍昨晚就從林鎮過了,好像半夜就往南面去了。”

所有人皆歡天喜地,全都跑下了山。

到了午時,林鎮有不少人來方記鋪子裏來買東西,這讓澤生很意外。自家的鋪子雖然算是有名氣,也只不過本鎮上的人來買。林鎮與石鎮相隔那麽遠,他們怎的想到要跑這裏來買東西?

澤生因帶着一家人才剛下山,正在收拾着家,鋪子還是關着的,貨也都在家裏。他見來的人多,而且都到他家門口找來了,便将貨物都搬回了鋪子裏。

因為這幾日鋪子一直是關着的,雇的夥計們都回家了。澤生與小茹只好自己動手。

可是小茹有了身孕,才搬一會兒東西,就頭暈了起來,還不停作嘔。澤生連忙将她扶回了家,讓她在床上躺會兒。

澤生他一個人忙就行了,反正來的人都等了那麽長時間,也不差這麽一會兒。

澤生見他們大都是來買菜籽,便問道:“莫非叛軍從你們林鎮過,将菜都拔走了?”

一位老大爺嘆道:“可不是麽,昨兒個夜裏大家都躲在坳下的深坑裏,只聽見一陣馬聲和那些賊子的嘈雜聲,誰都不敢出來。大清早一起來看,十之有七八的菜園都空了。田裏的稻谷也都被踩得橫七豎八,幸好這些還沒成熟,否則也要被那些人收了去。”

另一位中年男人道:“他們來不及收稻谷。我躲在洞裏聽到那些人喊着說,要到前面十裏的地方做一頓飯,讓兵士們吃飽,可能到再往南走,快到縣城的地方就要交戰呢!”

澤生見他們這般說,心裏很高興,“也就是說,并沒有人受傷,也沒有哪家被搶?”

“好像只有一人受傷了,就是我們林鎮上賣菜籽的老高。聽說他是半夜起床到屋外小解,被叛軍的馬給踢了。因為他在家躺着養傷,關了鋪子,我們才想到要到你這裏來買的。至少搶奪之事,好像真的沒有,他們只惦記着吃一頓飽飯好打戰,拔菜都像一陣風,哪裏能抽出空來打劫?”

大家都在慶幸,各家只是損失了幾塊地的菜而已,稻谷雖然踩得亂七八糟,只不過少收一些糧,并沒有他們開始想象地那麽可怕,怕被搶劫,被燒房子,被殺害。

因為以前聽說,只要發生戰亂的地方,就會民不聊生,現在他們想來,也沒有那麽恐怖嘛。

只是,大家才慶幸這麽一日,第二日他們就聽到了之前所擔心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在縣城附近的一個鎮,也就是林鎮再往南的一個鎮,那裏山林也很多。敵我雙方在山谷裏展開了兇殘的搏殺,最後一直厮殺到縣城裏去了。

一些兵士為了躲追殺,闖到縣城的老百姓家裏去了。不僅有許多百姓被殺,還有不少人家財物被搶。那種奸殺女人的恐怖事件也有好幾例。

雖然朝廷軍打勝仗了,叛軍潰散了。但是老話都說,贏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話是沒錯的。縣城周邊,屍首遍地,好幾日才被清理幹淨。

或許那些潰逃兵士想趁此打劫,然後揣着錢財,好逃回家過日子,所以好些百姓在自家院子裏發現了脫下來的戎裝或軍衣。

再過一日,這些平民老百姓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官府抓去了,說他們私藏叛軍,弄得滿城風雨,不得安寧。

澤生想到季公子的爹娘都在縣城裏,他家宅院大,作坊也多,十分招搖醒目。他就想着去卞鎮瞧瞧季公子,好打聽一下他家的事,希望他家沒出啥事才好。

小茹本也想跟着澤生一起去,上回從揚州給小芸和雪娘買了禮物,到現在還沒得空送過去呢,而且還有一大包禮物是要送給孤兒院孩子們的。

她跟着澤生才出自家院子,就惡心嘔吐,走路時腿都是軟綿綿的,很無力。

澤生只好又将她扶回家,“你身子不舒服就別去了,我替你把這些禮物帶給芸娘和雪娘。”

他還為小茹打水,讓她漱了漱口。

小茹囑咐道:“你還得跟孤兒院的孩子們說,這是小茹大姐姐親自為他們挑選的哦。”

澤生嗤笑一聲,“大姐姐?好吧,就說是小茹大姐姐。莫非你覺得他們叫你嬸嬸,把你給叫老了?”

小茹嘻嘻笑道:“我還沒到二十歲,實在不喜歡聽他們叫我‘嬸嬸’,聽上去好像我是中年婦女似的。你說,我這回懷孕怎的和上次反應大不一樣。你還記得麽,懷大寶和小寶時,我只惡心那麽幾次,從來沒吐過,而且特別能吃,經常能吃得下三碗。這回可好,不能吃不能喝的,惡心嘔吐得厲害,整日暈乎乎的,腦袋不清醒,四肢也無力。”她說着又打起哈欠來,“還一天到晚困乏得很。”

“既然跟上胎反應不一樣,表明這胎很有可能不再是男娃了,你該高興就是,只是你要多受些苦頭了。”澤生将她扶回卧房,攤開疊的被子,“你好好睡一覺,我會早去早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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