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盛臉色有些發白,顯然他沒有想到這一步,只顧着高興了,現在聽阿绫一席話,才知道裏面還有這麽多見不得光的東西,這哪是聖眷優渥啊,明明是催命符嘛!不由得如坐針氈,他擦擦額頭上的汗,“那,這份榮寵,還是不要為好吧,我這就去跟姨母說,請法皇收回成命。”
“為什麽不要?他既然給你了,你就拿着,又不是你搶來的偷來的,心虛什麽呢?”阿绫拍拍他的肩,“但你就算拿了他的東西,也不一定按他說的去做,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現在年歲長了,心也大了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見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道:“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有野心很正常。既然想要那個位子,堂堂正正去拿就是了,但別耍什麽陰謀詭計,更別被人當成攻擊他人的武器,否則到最後身敗名裂的是你。放心,只要你做得比兄長大人好,比他更适合當首領,入道大人心裏有數。”
“嗯!”宗盛重重點頭,見阿绫茶杯空了,連忙為她斟滿,順勢坐到她身邊,替她揉肩膀。
“你姨母是值得你信賴的,但是那個法皇,切!”阿绫冷冷一笑,“你多留個心眼,不要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嗯。”宗盛看看她的臉色,小心地說:“那次法皇還問,姐姐你這幾天都很少見他了,是不是在埋怨把晴子召進宮裏。”
“對啊,怎麽了?”晴子面色一冷,“我女兒在我身邊好好的,突然被他帶走了,一個月都見不上一次面,我還要感激他嗎?”
“晴子那麽出色的姑娘,其實在宮裏反而更好,否則真要嫁個凡夫俗子,豈不可惜?”他小聲地說,見阿绫在瞪他,連忙噤聲。
“就算我讓女兒老死在身邊,也絕不會讓她入宮。等着吧,我一定要她出來——你不信?”見宗盛面色猶豫,她聲調一擡。
“我信,我信,您說什麽我都信。”宗盛賠着笑臉給她打扇子。
“天氣又不熱你打什麽扇子!”阿绫沒好氣地說:“我還沒問你呢,我家茂松這幾天怎麽回事?是不是跟時子夫人那一族的某個小姐好上了?”
“這個,”宗盛眼神在飄,“姐姐您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還給我裝!”阿绫氣得擰着他的耳朵,“你們幾個兄弟幫着他一起騙我,當我傻是嗎?!”
“不是騙,是瞞,瞞。姐姐您先放手,疼啊!”宗盛連連求饒,看的他兒子很歡樂,坐在伯母懷裏拍巴掌。
阿绫氣咻咻地松了手,“都長大了,翅膀硬了,幾個人一起騙我,把我瞞得死死的。”她有些傷心,靠在墊子上一言不發。
宗盛揉着耳朵,見阿绫有些難過,連忙安慰,“茂松也是怕您為難,所以才想先瞞着您,這不是怕您不同意嗎?就想着等差不多了再……呵呵。”他幹笑着。
“我确實不想同意啊,茂松他今年一月剛剛接任家主,我就希望他老老實實當好西城家這個家,順便做點生意,小富即安就行了,不想讓他參與到大家族裏面這些事,有我一個人就夠了!”她嘆口氣。
“姐姐您想多了,那姑娘家世清白,父親只是一個地方官,跟我們算是遠親,與朝中關系不大。母親也是那次他們來拜訪的時候見到這個女孩子,覺得正好與茂松同齡,這才有了後面的事。”他連忙替她捶背,“說來好笑,茂松剛開始不同意,結果後來見到了那個女孩,就扭扭捏捏希望我幫幫忙,想來是真喜歡。”
“算了,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吧,就算不是有怎樣呢?我也不能讓我弟弟恨我啊。”阿绫嘆口氣,“你給茂松寫信,告訴他:他都要娶媳婦了,我這個當姐姐的連弟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讓他帶人給我看看。”
“這個,我寫不合适吧。”宗盛陪笑。
“嗯,确實不該你寫,讓重衡寫吧。”阿绫冷笑,“你們三兄弟分工明确着呢,你幫着牽線,知盛幫着打馬虎眼,重衡幫着傳遞消息,寫信這種事确實不該找你。”
“呵呵呵。”宗盛搓着手幹笑,心裏卻在納悶,這事阿绫姐姐怎麽知道的?誰走漏了消息?
阿绫瞪他一眼,“還有一件事,你要幫我去做。”
“您說您說。”宗盛連忙說道。
“藤原季能這個人,幫我好好查查他的底細,尤其是他跟什麽人有什麽暧昧關系,無論男女,全都搞清楚。”阿绫說。
“這個,倒沒問題。只是姐姐您真要把晴子嫁給他?”宗盛撓撓頭,“他,真的很普通啊。”
“嫁不嫁的,還要看,你先查吧。”阿绫笑笑,“等有了消息就來我宅子找我,帶着清子和大将丸一起,我那院子裏櫻花雖然謝了,但還有其他花草,依然是滿園□□,适合賞花。”
“好,我一定去!”宗盛笑着拉拉兒子的小手,“想不想去伯母那裏玩啊,嗯?”
胖小子傻笑着看着阿绫,重重點頭,“嗯!”
“真乖!”宗盛抱起兒子,“那姐姐我先走了。”
“嗯。”阿绫看着他,不由笑了,“你真是個好父親啊,清三郎。我突然想到你以前跟我說要娶小玉那時候的樣子了。”
“咳咳!”宗盛面色有些發紅,“這個,過去事……”
“哦,過去事嗎?”阿绫似笑非笑,“小玉不還是作了你的妾嗎?”
“那個,姐姐我先走了!”說完抱着兒子,逃也似的走了。阿绫看着他倉皇的背影,撲哧一笑。
“宗盛叔父跑的好快,大将丸可不輕呢。”海盛從屋裏走出來,看着自家叔父大人一騎絕塵,打趣地說道。
“該!讓這些家夥跟我耍心眼!”阿绫切了一聲,“話說你是怎麽讓重衡那小子吐了口的?”
“也沒什麽。”海盛笑笑,“只是我那次不小心聽到他跟舅父在小聲商議什麽,我一出現就不說話了。我就多個心,很偶然的拿到了重衡叔父寫給輔子*小姐的和歌,便拿着從小空手裏得到的宮中女官寫給叔父的情詩,告訴他如果不說出到底發生什麽事,就把這些信交給輔子小姐而已。”
“哦,偶然嗎?”阿绫看着兒子,似笑非笑。那次進宮看女兒,小丫頭神秘兮兮地拿出一疊信給她,說是女官們托她交給重衡的,哥哥卻說先交給他,由他來轉交。
“叔父特別受歡迎!”晴子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海盛微微一笑,“對叔父說,只能是偶然。”
“臭小子!”阿绫笑罵了一句,招招手,“過來。”
海盛嘻嘻一笑,做到母親身旁,躺在她的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蹭了兩下。
“長大了,都長大了。”阿绫輕撫着兒子的頭,嘆道:“當時都還是哭哭啼啼的小娃娃,現在一個個都變得這麽厲害了。”
“我就算再厲害也是娘的兒子,身上這些本事也是您給的。”海盛微合雙眼,似乎要睡了。
“真會說話。”阿绫掐掐兒子的臉,看着他俊秀的容貌,不覺想起了他的父親。香王,我們的子女現在都漸漸成長,你在天之靈,會不會欣慰?
“下個月,娘帶你回宋國,把婚事辦了吧。”阿绫說道。
海盛一下子醒了,他坐起身,奇怪地看着母親,“您不是說過要等我過了十六歲再辦嗎?而且我回宋國辦婚事,小空怎麽辦?她沒辦法參加婚禮。”
“母親也不想這麽早,但是你金世翁托人來信,他身染沉疴,恐怕……”她聲音低了下來,“你世翁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在閉眼前,看着你和玉涵大婚。”
海盛低下頭,神情哀傷,“是,娘,我聽您的。”
當晚,阿绫跟重盛說了這件事,重盛眼中帶了幾分驚訝,又帶了幾分不舍,問道:“什麽時候走?”
“下個月吧,那時候海面風浪小,适合出海。”阿绫抱着他,“你別這樣,辦完婚事我就回來,不會把你丢下的。”
重盛撫摸着她的秀發,“跟父親大人說了嗎?”
“還沒,反正我打算從福原出海,那時候說吧。”
“嗯。”重盛緊緊抱着她,“你今天找了宗盛?”
“我多管閑事了嗎?”阿绫摟着他的脖子,感覺他的呼吸愈發急促,身上燙了起來。
“我總是讓你擔心。”重盛壓在她身上,細細吻着她。
“誰讓我嫁了你呢——嗯!”她抱着他,閉上眼睛,承受着有力的沖擊。
“阿绫,阿绫……”他低聲叫着她的名字,體內迸發的熱情如同洶湧的海浪,一發不可收拾。
承安二年的四月,阿绫帶着兒子和小女兒乘上了回宋國的海船。臨行前她去見了女兒,小姑娘哭着說哥哥狡猾,直到母子二人允諾給她帶很多禮物,又把嫂子帶回來給她看,才勉強止住了她的啼哭。
回到宋國的阿绫火速帶兒子趕回了家,拜見了自己的外祖父和與兒子結兒女親家的金家。金老爺子見到他們回來,布滿死亡氣息的臉上終于有了一些亮色,拿出全部力氣參加了曾孫女金玉涵的婚禮,當天晚上,含笑離開了人世,享年八十九歲。先是婚禮再是喪禮,阿绫母子二人自然也是忙前忙後。同時,她也要入宮向當朝天子述職,引薦自己的兒子,應付各色應酬,事情似乎總也忙不完,她回去的時間也是一拖再拖。好在兩國貿易頻繁,商家來往密切,她也能時常知道那邊的生意狀況,還有,某些人的情況。
重盛在去年德子入宮之時就恢複了權大納言的職位,自那之後更是兢兢業業,為了政事廢寝忘食,雖然贏得朝野上下一片贊譽和後白河和高倉帝的信賴,卻也讓阿绫更加擔心他的身體,寫信囑托茂松多送補品給他。
自從被姐姐知道自己的□□後,茂松就一直不太好意思,後來見姐姐并沒有責怪他,更是愧疚,辦起事來更是盡心竭力。姐姐讓他送補品,他就一車一車送,讓重盛哭笑不得;但因為是阿绫的心意,對方又是她弟弟,又不好意思退回去,只能拿出一些分給別人。阿绫後來聽說這件事後,只能無奈地笑笑。
除此之外,她還得到一些別的消息,比如重衡已經開始與那位輔子小姐談婚論嫁了,女孩子的父親雖是公家,但一直都是平家這一派,清盛入道很滿意,據說用不了多久就要辦喜事了。宗盛也托茂松給阿绫傳消息,原來他已調查了藤原季能,這個老實孩子幾乎把人家祖宗三代都查了。得出的結論是:這個人雖然平時有些混不吝,但在男女方面還算正派,目前有侍妾一人,無子女;與父親關系一般,有財産,才學一般,政事雖不突出,但也無過錯;交友範圍很廣,三教九流什麽都有,讓公家其他子弟看不起,宗盛本人也有些皺眉,但他捏着鼻子把他那些朋友查了個底朝天,也沒發現什麽奸邪之人,只能勉強算他交友還算慎重。阿绫看完以後,微微一笑,心裏有了幾分思量。
南宋乾道九年,日本承安三年,在這一年的秋季,阿绫帶着小女兒,兒子還有他的新婚妻子乘船返回日本,同行的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對外宣稱這是在廟裏收養的一個嬰兒,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出生剛滿半年的小家夥,就是自己和重盛的骨肉。
這一年,阿绫三十歲。
作者有話要說: 輔子,即藤原輔子,平重衡未來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