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了?”阿绫一愣。
“是,昨天診出來的,經子夫人,貌似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豆葉小心地看着阿绫,卻見她神色安然若素,似乎還松了一口氣,不免奇怪,“夫人,您……”
“好事啊。”阿绫笑着說:“真是好事,只是經子夫人這個年紀,生孩子未免有些風險,回去選一些上好的安胎藥,給經子夫人送去。”
“……是。”
小海坐在一旁,看着母親,“娘,你會不高興嗎?”
“怎麽會?”阿绫搖搖頭,“相反,我覺得安心很多。”見兒子皺緊眉頭,她掐掐他的臉,“以後你就明白了,跟你妹妹坐好。”
今天,她進宮觐見法皇和建春門院,因為建春門院說想見見幾個孩子,尤其是剛出生的那個,阿绫便把小海他們也帶了過來。
進了皇宮,法皇還未到,阿绫先帶着幾個孩子見了建春門院。滋子很喜歡這幾個孩子,尤其喜歡胖丫頭,抱着親昵了好一陣,才依依不舍的讓人帶着他們去玩,自己跟阿绫說話。
不久,後白河姍姍來遲,見到阿绫,挑挑眉毛,“聽說是你主動求觐見,真是難得。”
阿绫微微一笑,“妾身這次是想求法皇一個恩典,所以才來打擾您的清靜。”
“恩典?”後白河譏诮一笑,“有什麽事求你公公不就行了嗎?他本事大得很呢。”
“入道大人本事再大,也是您的臣子。這個國家還是您君臨天下,這一點,妾身心知肚明。今天妾身要說的事,如果沒有您點頭,就算一萬個入道大人,怕也是做不得的。”阿绫掩口一笑。
“你這張嘴說出的話,總是那麽讓人喜歡。”後白河彎彎唇角,“先說說看,答不答應,另說。”
阿绫便把昨日與宋商商議的事情跟後白河說了一番,末了說道:“雖然這件事妾身自己也能做,但如果能在您的威德之下,妾身心裏就更有底氣了。”
後白河沉默不語,半晌,問道:“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他的主意?”
“自然是妾身的主意。”阿绫挑挑眉,“雖然阿绫是平家的兒媳,但更是一位來去自如的商人,沒必要什麽事情都要向清盛入道報備吧。”
“這話,深得朕意。”後白河伸出手,阿绫會意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一下拉入懷中,“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就去做吧,結束後跟朕說一聲就好。”
“那妾身就先謝過法皇大人。”阿绫嫣然一笑。
“你這麽做,可以說是幫朕一個大忙,災民如果成患,收拾起來也要破費周折。”後白河撫摸着她的面龐,“朕應該賞你點什麽。”
“其實妾身本來也不想求什麽,但既然您都這麽說了,妾身真的不好拒絕。”她笑得像只狐貍。
“呵呵,滋子,你看到了,當着她的面,有些話真的不能随便說。”後白河看向滋子。
“法皇大人,您有時間後悔,還不如想想該給绫夫人什麽才好,省得她又有話說了。”滋子掩口而笑。
“也是。你想要什麽呢?”他看着阿绫,“話說在前頭,如果想要賭約作廢,可是不可能的。”
“妾身怎麽會放過難得與您雲雨的機會?”阿绫單手支在他肩膀,“只不過妾身最近胃口不好,想找東西打打牙祭。您那裏有入道大人送來的八只羊羔,大發慈悲,賞妾身一頭如何?”
後白河一愣,“這麽稀有的東西,你竟然要吃?”
“這個東西在宋國滿大街都是,宋人喜食羊肉,做法多樣。嗯——”她舔舔丁香小舌,“大半年沒吃羊肉了,真是想的不行。”
後白河夫婦面面相觑,滋子好奇地問:“真有如此美味?”
“美味至極。”阿绫微微一笑。
後白河也來了興致,“既如此,送你一頭又何妨?不過,朕也要嘗嘗鮮的。”
“這個自然,怎麽會忘了您呢?”阿绫眨眨眼睛。
“呵呵,”後白河握着她的柔夷,狀似無意問道:“你的公公,要送他的女兒入宮,你怎麽看?”
“這話真是新鮮,入道大人是要把女兒嫁給您的兒子,您不問您的兒子,倒問這姑娘的嫂子?”阿绫失笑。
“撲哧!”滋子笑了出來,很快又恢複雍容典雅的樣子。
“很奇怪嗎?那就當朕沒有問。”他安然若素地收回前言,“第三個箱子,朕已找到了方法。”後白河似笑非笑,“你可還記得那日賭約?”
“妾身自然記得。”阿绫微微一笑,手指繞着頭發,“就怕法皇大人到時候就沒興趣了呢。”
“朕的記性,一貫很好。”後白河在她耳邊說道,滋子微笑着看外面的景致,似乎眼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阿绫看時候不早,就要起身告辭,卻見兒子匆匆而來,面色蒼白,心中頓時有不祥的預感。
小海遠遠看見母親,強忍住內心不安,先向後白河和建春門院行禮。
“這孩子,當初見他時候,還很小,一轉眼竟然都到了要元服的年紀。”後白河笑笑。
阿绫笑笑,看向兒子,“你怎麽來了?”
“回母親的話,兒子在院中發現一顆很漂亮的石頭,與母親手腕上的鏈子很相配,故拿來想給您看看。”他規規矩矩地說。
“這個孩子真是孝順,”建春門院笑了,“連看到漂亮的石頭都要先拿來給母親。”
“讓您見笑了。”阿绫笑着說,心裏疑惑更甚,面上卻不顯,她伸出手,要接過兒子手中的石子,卻聽到兒子說了一句:“娘,妹妹丢了!”
阿绫心中亂了幾拍,很快又恢複鎮定,她笑着向後白河夫婦請辭,“請恕妾身先走一步,沒有我還有平太看着,我們家那個野丫頭不知道又會跑到哪裏去瘋了。”
“可是那個叫小空的姑娘?”見阿绫點頭稱是,便道:“朕也很久沒有見她了,一起去看看也好。”
阿绫暗暗握拳,面上笑道:“是。”
“這是哪裏啊?”一身淺粉色小挂的小空懷裏抱着小妹妹,看着周圍,茫然失措,“哥哥不見了,我又不知道回去的路……”她低頭看看正在咬手指的妹妹,嘟嘟嘴,“都怨你,非要追什麽蝴蝶,結果迷路了吧。”
小楓拍着巴掌,咯咯笑着,一點也沒有把姐姐的抱怨當回事。
“看看能不能找人問路吧,真是的。”她抱緊小妹妹,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裏越來越忐忑。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時候,一陣笛聲讓她心底安穩了許多。倒也不是這笛聲有多麽好聽,她在平家這麽長時間,最好聽的笛聲來自經盛叔公的小枝,重盛伯父的三子,比她小一歲的經三郎也能吹得一手好笛子;而且在她心裏,比起日本音樂的凄迷哀婉,她更喜歡宋國音樂的婉轉悠揚。只不過對于這個時候的她來說,這個差強人意的笛聲卻好似天籁,因為有笛聲,就意味着有人啊!
她開心地順着聲音跑去,就見到一個寬敞的院落,院中有小橋流水,假山花木,顯得錯落有致,幽雅靜谧。正對着院子的房內坐着一個少年,約莫十一二歲,膚色白皙,俊美無俦,竟比女孩子還要俊美幾分;只見他身着深紫色若松紋直衣,頭戴冠帽,手持紫色描金竹笛,雙目微合,專心致志的吹奏着。
真的是好漂亮的男孩子!小空眨眨眼睛,心中贊嘆。但是也僅限于此,跟着母親多年,她更喜歡能文能武的人,眼前這個,啧啧,風一吹就倒了吧,還沒自己結實呢。
就在她感慨的時候,一聲大喝将她拽回了現實,“什麽人!”
小空吓了一跳,笛聲戛然而止,少年放下竹笛,看着她,眼裏帶着幾分疑惑,小空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己打擾到人家了,“對不起,我迷路了。”她臉紅紅地說。
見她這般,少年座下有一個中年人瞪大了眼睛,“大膽,竟敢——”
“罷了,”少年擺擺手,看着小空,“你是誰?朕,沒有見過你。”
“朕?”小空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抱着妹妹行大禮,“參見陛下!”
“免了,你是誰?”當今天子,不到十一歲的高倉帝憲仁看着小空,帶着幾分好奇。
“我,哦,不,民女小空,是绫滟初的女兒。”小空脫口而出,卻看到對方幾分疑惑的神情,這才想起母親的本名并不為外人所知,正想改口說是清盛入道的孫女,卻見這位少年天子淡淡一笑,“是绫夫人的女兒嗎?父皇,很欣賞她呢。”
“那是我母親有本事,”小空皺皺眉,“一般人才沒這個機會呢。”
憲仁微微一愣,中年人眉毛一立,“大膽!陛下面前竟敢這麽放肆!”
“我說的都是事實。”小空冷冷地說:“免得有人認為我母親是以色侍君!”
“你!”
“好了。”高倉帝溫和地笑笑,看着她懷中的女嬰,“那是,你妹妹?”
“嗯,”小空點點頭,“她叫小楓。”
“朕能看看她嗎?”
“當然可以。”小空抱着妹妹上前,讓少年天子能看清妹妹的臉。憲仁看着胖丫頭,不由伸出手指點點她的圓臉,小姑娘一下抓住他的手指,咯咯笑着。
憲仁心中一暖,“真是可愛。”他嘆道。
“您應該有很多兄弟姐妹吧。”小空問。
“朕?”憲仁愣了一下,“有吧。”
“有吧?”小空眨眨眼睛,“您這是,否定,還是肯定?”
“朕,對他們沒有太多印象。”憲仁淡淡笑笑,身為後白河和滋子的獨生子,憲仁自出生時就備受寵愛,遠遠高于其他異母兄弟,跟他們平時也沒有往來,自然也沒有什麽印象。
“哦。”小空點點頭,看着外面,“今天天氣真好,您不出去走走?”
“嗯?”憲仁擡起頭,想想,搖搖頭,“朕是天子,不能随便出去的。”
“又不是讓您出皇宮,就是在宮裏散散步,”小空擡擡下巴,“釣釣魚,賞賞花什麽的。”
“朕是天子,不能耽于玩樂。”他又搖搖頭。
小空翻個白眼,“您還能十二個時辰都在游山玩水?算了,”她抱起妹妹,“陛下,能不能請您告訴我建春門院夫人住在哪裏,怎麽走?小空迷路了。”
“你要走嗎?”憲仁有些舍不得,他基本沒有同齡的孩子作伴,同父哥哥以仁對他恨之入骨,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年齡相仿的姑娘,而且還是有意思的姑娘,他不太想讓她那麽快走。
說到底,這位少年天子,也只是個孩子,一個寂寞的孩子。
“小空還有事情要做呢,必須要跟母親回家才行。”小空抱着妹妹。
“你一個小姑娘,有什麽事情呢?”憲仁好笑地看着她。
“小空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小空揚揚眉,“要學禮儀,習字讀書,跟着母親學東西,還要幫着照顧妹妹。今天跟五叔叔說好,要一起騎馬打獵呢。”
“你一個小姑娘,竟然這麽忙?”憲仁帶着幾分訝異,“你還會騎馬打獵?”
“自然,這都是母親教的,只是哥哥比小空做的好。”她不由又坐了回去,“您呢?每天都做什麽?”
“朕?”憲仁想想,“讀書,習字,嗯,吹笛子。”
小空眨眨眼睛,“沒了?”
“嗯,沒了。”不知怎得,憲仁有些底氣不足。
“您不出去玩嗎?”見他要開口,小空說:“哦,您是天子,不能耽于玩樂。不過現在政事貌似都是法皇和建春門院夫人在處理,沒您什麽事啊。”
憲仁有些尴尬,咳嗽了兩聲,不說話。
“您每天不會一直都在屋裏吹笛子,不出去吧。”小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出生這麽久,您一次都沒有去看過皇宮以外的天地吧。”
憲仁也覺得不好意思,“你呢?你去過很多地方嗎?”
“當然,宋國,朝鮮,印度,暹羅,這些地方我都去遍了。不過母親最厲害,她還去過大食,據說她下一步要去更西的地方,貌似那裏的人都是藍色的眼睛。”小空晃着小腿。
“藍色眼睛?”憲仁吓了一跳,“那不是鬼怪嗎?”
“當然不是,只是人家就長這樣而已。”小空站起身,“真的要走了,要不母親該擔心了。”
“也不必這麽急吧。”憲仁很失落,“這裏還有小點心……”
“多謝您的美意,但這次真的不行。”小空低下頭看着妹妹,這個胖丫頭正拽着竹笛上的穗子不放,“小楓,放手,該回家了。”
“喜歡這個?”憲仁看着胖丫頭,抱歉地笑笑,“這個不能給你,這是母親親手編來送給朕的,朕找別的東西送給你好不好?”
“陛下不必如此,看我的。”小空壞笑着去撓妹妹的癢癢肉,小姑娘笑個不停,小胖手也放過了穗子。憲仁見她們真的要走,心中更是不舍,為了平定心緒,就想把穗子解下重新系好。說來也巧,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突然吹過,将原本他手中的穗子一下子吹到了庭院中的大樹上,紅色的穗子挂在蒼翠的樹枝上,很是醒目。
憲仁愣住了,跟小空面面相觑,小空拍了一下妹妹的胖爪子,“都是你,還笑!”
“咯咯咯!”小姑娘笑得開懷,讓姐姐很是無奈。
“算了,無妨,朕去叫人取下來吧。”憲仁嘆口氣,卻見小空把胖娃娃交給他,不由一愣。
“您幫我照看一下她可以嗎?”小空看着他。
“哎?”憲仁當皇子八年,當天子三年,今天竟要幫人看孩子?中年侍從睜大了眼睛,剛要訓斥,被憲仁制止了。
“你這是做什麽呢?”憲仁看着小姑娘脫下木屐,卷起褲腿。
“您等着,我把您把它取下來。”小空拍拍胸脯。
“不行不行!”憲仁連連擺手,“太危險了!還是朕派人取它下來吧。”
“如果不是這個麻煩丫頭,它也不會好端端跑到樹上去,她闖的禍,小空來解決,您等着。”小姑娘燦然一笑,明若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