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卷八,故人歌(十三)

「你打算甚麽時候去睡你那書房?」

「怎麽不是你睡書房?」

「我又不是鬼市的主子,我去書房又不辦事,我做甚麽要睡書房?」

「我……」蘇提燈揪着被子思索了會兒,确實沒想出甚麽能徹底反駁沉瑟的話來,誰不知道睡床比睡榻更舒服啊,這麽看來還是盡早回伫月樓好了,要不去跟月娘睡一張,想到這兒不由自主又嘆了口氣,他是真怕,怕在愛裏連真心都不能有,那又何其悲涼。

沉瑟看着蘇提燈突然噤聲了,心下也自己思索了會,突然像是想起了甚麽似的,輕聲道,「蘇提燈,有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問你了。」

「嗯?」

「你現在已經開始怕月娘醒來後,不喜歡你了。」

莫名覺得胸腔裏窒了一下,蘇提燈緩了口氣,淡聲答:「是。」

「那麽……你為甚麽不選擇弧青呢?她很喜歡你。」

是啊,為甚麽不想回頭選擇弧青呢,是因為先認識了公孫月?

「就跟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甚麽還想要呆在中原不可。或者換句話來說,你為甚麽非想要蘇鶴承認你的能力不可。」

蘇提燈側眼看了看沉瑟,語氣有絲絲冰冷,「你到底想說甚麽?」

「你知道,我覺得你現在像是甚麽嗎?像是一條小時候被拴在木樁上的小狗,還是只長得很可愛的小狗,所有人看見了都會過來摸幾把,覺得你讨喜,想要把你帶回自己家養着。可你就死活呆在那木樁旁,不願讓其他好心人領走,死活想等那個把你拴在木樁上的主人回來。」

「後來,你長大了,你的力量足夠強了,你掙脫了缰繩,跑出去了,撒歡玩了一陣又莫名其妙跑回來了,然後親手……哦不,親嘴把那缰繩又纏在木樁上了,繼續等那個當初栓繩的人回來給你解繩。」

「蘇提燈,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回不去的。有些人當初能想到把狗扔出去,就是下了狠心不打算再撿回來了。」

「論及女人,天吶,蘇提燈,你在南疆就是個搶手貨,在中原也是有各色美女争搶着向往你身上撲,若說沒有那個精力去重新認識了解一個人,那弧青好歹也算是半個同你一起長大的了。」

「論及親人,你突然知道,這世上除了想得蘇鶴一回顧之外,你竟然還有個薛黎陷。薛黎陷這個人……」沉瑟的目光幽遠了會兒,又淡淡嘆了口氣,「他絕對是個能陪着你的好人。他跟我們不一樣,他是薛黎陷。你懂我的意思嗎,蘇提燈?」

眼瞅着蘇提燈不回自己的話,沉瑟苦笑了一下,繼續淡淡道,「你明明……有很多退路可以選擇的,甚至會有更好的結局,這時候收手,真的不晚。」

「沉瑟。」蘇提燈突然啞了啞聲,「十六歲那年,當我親手殺了公孫月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我心頭上永遠的一根刺。拔不出來,我難受,可是拔出來了,我更難受。我不是未曾想過,一輩子抱着一具屍體慢慢過吧,反正我能想法子不讓她腐爛,讓她一輩子那麽漂亮,讓她一輩子不哭不吵不鬧就那麽安安靜靜的陪着我。」

「可是我得賠她那半生啊。」

「我其實也一直在害怕一件事,怕你問我,如果月娘醒不過來怎麽辦。」

「但你一直沒問,我也就一直忍住不說。可我前幾天跟你說,我有件事想跟你談,就是這事兒。我是真不知道,她若是醒不過來該怎麽辦。童年時的陰影,少年時的不如意,幾乎是靠着一口惡氣撐了二十六年,有時候夜深人靜,我都不敢回想一下,這麽多年我是怎麽過來的。人也真是奇妙啊,竟然能靠着一口氣活到現在。我有時候也在想,這口氣呼出去,是不是我這個人就完了呢。但是這口氣出不去,我更難受啊。」

「結果,知道薛黎陷的血脈能跟我相同之後,我又怕月娘醒過來,她醒過來,仍舊認識我,喜歡我還好說,她萬一不認我了,不喜歡我了……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有時候會難免惡毒的想想,那我就下毒毒失憶她,然後把她關起來,每天只能面對我一個,我長得這麽好看,她又怎麽會喜歡不上我。可是,可是這怎麽可以啊……她是我最喜歡的月娘,我那美好如天上星的月娘,我怎麽能對她做出這麽混賬的事?」

沉瑟嗤笑了幾聲,擡手摸了摸蘇提燈的頭,「行了行了,不提她,一提她你就要失控。」

聽着蘇提燈深深吐納了幾口,似乎是咽下喉間的梗咽了,沉瑟想了會,還是忍不住道,「叫你放下小時候的事兒真就這麽難嗎?明明身邊……有這麽多人還在關心你的。」

「沉瑟,十歲的時候我還能和你一起在南疆吹泡泡玩。可是二十歲的時候,你叫我陪你玩,我也不會再和以前一樣開心了。」

沉瑟順他頭發的動作僵了一僵,驚了半晌才合攏下巴道,「我小時候……呃,不是,我去南疆的時候都十八了吧,那麽大了還和你一起吹過泡泡?」

「嗯,那時候你蠢得要死,下棋輸給了我,我就叫你陪我去房頂上吹了一下午的泡泡。」

「你那時候不是天天泡在蟲子大雜燴的壇子裏麽,怎麽還有功夫和我下棋,而且我不可能下不過十歲的你。」

蘇提燈厭惡的反手拍開沉瑟的手,往前咕蛹了幾下,惡聲惡氣道,「算了我不跟你講了,真煩人。」

「明明更生氣的是我好吧,我怎麽那麽大了還能那麽蠢。」

「那時候你傷的不能動了,在養傷,閑得發悶曾和我下過棋。」

「算了你還是別講了,我想想當時我會為了一個答案就甘願受那麽多傷,才是真蠢。」

「你就是蠢得要死。」

「你不也是。真搞不懂,都這麽多年了,你何必還非想要蘇鶴後悔。沒必要了,真沒必要。你自己活得開心就好了。管他們那麽多呢?」

「沉瑟,」蘇提燈突然回過身來,眼睛裏閃爍着耀眼的光,有點凄涼道,「你知不知道,若是你現在開口還要我陪你一起去吹泡泡,我們照樣能玩的起來,但是……心境已然不同了。那時候的……的開心,找不回來了。」

「是,薛黎陷,這個能跟我血脈相同的哥哥出現了,确實不假。但是,晚了。」

「沉瑟,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已經晚了。」

晚了,太多事情都晚了……

他出現的,實在是太晚了些……

就比如現在來說……我的這具殘軀,早已不歸了……

你當我還是為當年之事耿耿于懷,對死後不能葬入蘇家墳冢而傷心不已,不是了,這些都不是了……

是我根本,無法回頭了。

不歸之下,根本沒有回路啊……

縱使我蠱術天賦過人,縱使我一身心思算盡,全都抵不過,小時候被廢經脈而留下的那身傷。

那才是最致命的。

可那身傷,卻是我生父賜予我的。

你叫我不恨,我便花了十年的時間,來壓下心中所有恨。而這麽多年過去,我确實也看開了。

就像是吹泡泡的那個心境一樣,可能我是當初很想風光無兩,讓他見識見識到,他曾經放棄的這個孩子現在有多麽厲害。可是,這種小孩子怄氣一樣的心境,現在想來,自己也會發笑呢,覺得,這種想法真是幼稚啊,我過好我自己的便行了,我還是個男兒,早晚要脫離他而成家,又怎會還為這當初之事而念念不忘。

是啊,就算當初是想過報複,可現在,已經找不到當初那麽氣勢洶洶可以回頭指責的氣勢了,只想安靜的息事寧人,各過各的,兩廂安好罷了。

你說這是長大了,還是看開了呢。

還是,這就是人生呢。

在不斷的悟道,可是,又好像被心中指引所誤導。

蘇提燈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後都沒能睡得着,反而越來越燥,索性轉過身去戳沉瑟挺得溜直的脊背,「沉……」

「睡覺。」

「噢。」

又過了會兒,蘇提燈還是忍不住翻了個身。

沉瑟忍無可忍,回過頭來怒氣沖沖道,「蘇提燈,你再敢翻一下我就把你扯窗戶扔了。」

「噢。」

*******

薛掌櫃睡的正酣暢呢,這幾天他也沒好好合過眼了,連八卦一下那倆人為甚麽會在一起睡覺的心思都沒有了,正熟着,就驚覺一陣勁風襲來,幾乎下意識是雙手環住了沉瑟扔來的被團後,薛掌櫃還處于半發懵的狀态。

迷迷蒙蒙中就覺得,沉公子那一身白站在門口,身後是一片逆着的月光,他那一頭未束的青絲在空中飄的那叫一個群魔亂舞啊……

當然,思緒還沒徹底飄搖開時,就聽沉瑟冷冰冰道,「我是個病人,我需要休息,我沉瑟也從來沒那個心情哄孩子。你脾氣好,你來。」

語畢又化鴻一現,飄乎乎的就上五層樓去了。

薛黎陷又發了會懵,心說沉瑟甩一床被子給他幹嘛,下意識想把被子順手扔床尾了,突然驚覺那被子動了幾動,幾乎是一瞬間被吓醒了,薛黎陷怪叫了一聲扯着自己的被子包住自己就跳下床了。

又站在原地懵了會兒,薛黎陷看着那被子又咕蛹了幾下,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摸了半天沒摸到解口在哪兒,薛掌櫃索性揪着被單一角甩啊甩啊甩,然後成功的把蘇善人從被子裏給抖落出來了。

此刻對方臉都憋紅了,手腳是被人用麻繩反綁的,嘴巴還是被人拿枕巾勒上的。因此只能支支吾吾的發出些動靜來。

薛黎陷撓頭,心說這标準綁票一樣的綁法,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心下一邊腹诽一邊去解,頭初幾下還沒掙開,薛掌櫃心說沉瑟真行啊,下手是真不留情,索性拼着內勁把繩子給撕開了,薛黎陷又有點後悔,蘇提燈手上全是被勒出來的血絲,於是就更加仔細着嘴上的枕巾,又覺得這種枕巾蒙面的架勢實在搞笑,終于全給他解開了,薛黎陷睡意也醒了些,然後開始默默去一旁找自己的衣服穿。

蘇提燈猛喘了幾口氣才覺得自己從剛才差點憋死的氛圍裏活過來了,劈頭蓋臉第一句話就是:「你晚上睡覺幹嘛不穿衣服啊!」

薛黎陷提褲子的手頓了頓,目光也有些呆,「我喜歡裸睡。」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怎麽惹沉瑟了,你明知道他脾氣不好還去招惹他做甚麽。自讨苦吃。」

「你管着!」蘇提燈憤憤的罵了一句,坐起來啐了幾口,可是真坐起來又覺得在儲物間被沉瑟踹的尾椎那裏尤其疼,因此又默默的揪着被角側躺下了。

「是是是,我犯不着。」

薛黎陷一邊說着,一邊從善如流的勒起蘇提燈,然後跟拎小雞一樣的把他拎到裏面了,接着自己也側躺上床,就準備繼續睡,順道一掌把門給拍合上了。

「你下去!睡你的地鋪去!」

薛黎陷嘶了一聲,他現在也是困得要命,畢竟他幾乎已經連續一周沒合過眼了,再加上剛才馬車上蘇提燈還睡了,他連睡都沒睡就去接着找鴉敷,再不提來這兒跟辰皓打了一架,又去當了次鬼市的打手,晚上被蘇提燈和沉瑟的事兒驚着了也沒吃飽,啊對了……卧槽?!

薛黎陷猛然坐起來了,心說蘇提燈現在不是在他床上麽?

不對,等等,和正淵盟以前的漢子出去出任務有時候三四個人擠一個床也沒覺得甚麽不妥呢,怎麽跟蘇提燈躺一張床上就覺得自己好像亵渎他身上仙氣了似的呢。

奇怪啊,奇怪啊,自己好歹也堂堂正正一君子啊。

薛黎陷想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大腦好像當機了,有些事想不過來也拐不過來的。

又覺得自己好像确實是去該打地鋪,因為他好像确實沒有那個資格跟這人一起睡。

可轉念想想,他媽的他都快累殘了怎麽還要去打地鋪啊,蘇提燈也是個爺們啊,他打個地鋪幹嘛不行啊,還有他媳婦不也在鬼市嗎,去找他媳婦睡啊,去書房啊,欸等等,沉瑟怎麽把他扔給自己了啊,啊對了,沉瑟剛才說甚麽來着……

想了半天,薛黎陷猛然回頭就看蘇提燈在那兒揉手腕子,一張臉上顏色也可謂是精彩,看那表情還是委屈居多的,又想起他身上傷,薛黎陷也懶得跟他争了,開口勸道,「欸呀,沉瑟對你已經是很寬容了,你都沒瞧見他一聲招呼不打上來就招招致死的沖我來時有多兇神惡煞……不過你是怎麽招惹他了啊?他沒理由欺負你吧,呃,他雖然是個病人,可是欺負另外一個病人也着實不妥……」尤其是你這樣的弱小。

這句話薛掌櫃默默咽下去了,害怕蘇善人忍不住放了蟲子來咬他。

「我就是多翻了幾個身而已!他睡不着賴我啊?!」蘇提燈現在火氣也很大,沉瑟這簡直就是拿自己在出氣了,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他了,哪裏?!個老男人,年紀越大脾氣竟然還越大了,倒也不怕短命!

薛黎陷拼着還有幾分清明的大腦,晃晃悠悠的起身了,蘇提燈還以為這厮想開了可以去打地鋪了,還未等多占一占床上地方,就見薛掌櫃穿着短褲披着衣服又回來了,手上還多了一瓶紅紅的東西。

「沉瑟他那個人呢,他殺手出身啊,他甚麽時候睡過一個囫囵覺了,他的警覺能力從小就比我們這種人要強。你在他身邊翻個身他就的吓的驚醒一次。換誰誰不得瘋。」頓了頓,又嘆道,「我就知道在這兒不能是白住的。」薛黎陷打了個哈欠,「脫衣服,我給你推拿化瘀快一些,不然你得疼上好幾天,一會疼夠了就行了,然後你快些睡,我覺得你安分睡了我好像才能睡。」

頓了頓,又無奈道,「我他媽就是一哄孩子的命了。」

然後暗地裏把沉瑟祖宗輩的全問候了一遍。

蘇提燈無動于衷,淡定道,「不必,你卷鋪蓋出去睡或者換件房間都可以。」

「沉瑟把你扔這兒了,我再把你扔出去,我不怕沉瑟揍我,也怕那和尚揍我呀。」

「和……喂,你……給我住手!」

「別別別磨叽了,哥,我求你了,我叫你哥成不,你快些睡,我也真困得要死了。」

「不用,真不用你給我推拿,薛黎陷,你他媽別亂碰我……很疼的……」

「我發誓不疼,我會很輕的。」

薛黎陷現在也是存了私心的,心說直接疼暈你我這兒倒省事了,他現在是真抵不過瞌睡蟲的襲擊了,於是手下根本沒輕重,第一手上去按在蘇提燈胸腔位置就直接疼的他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識的想擡手給他一巴掌就直接被薛掌櫃單手抓着按到身側了,薛掌櫃都快哭了。「祖宗,別鬧了成嗎,大家都很累。我終于知道沉瑟為甚麽想揍你了,我也很想啊。我其實也帶病,睡眠不足也是種病,聽說睡眠不足的人脾氣都特大。比如我這樣的,你懂嗎?」

「懂個……屁……給我……下……去!」

「聽話,聽話……別鬧了啊,乖。啊啊啊啊啊……」

薛掌櫃突然捂着臉慘叫了一聲,不為別的,就為蘇提燈奮力掙紮過程中把那一瓶紅花油全他娘的掀他臉上了。

捂着涕泗橫流的臉在床上窩了會兒,薛黎陷就漸漸沒聲了。

蘇提燈也終于得空緩了幾下,他身上有些傷口是借着『白囊』的遮掩看不見的,但是這不代表傷不在,薛黎陷他看不到可能就以為那裏沒有,其實被白囊遮掩起來的才是傷的最重的地方,那些地方便是略微指肚擦過去也疼的他哆嗦上半天,更何況薛黎陷有時不知道情況就一手按上去了。

本以為薛黎陷是受了傷甚麽的,蘇提燈盯着那個維持着跪着姿勢,雙手掩面窩在床上的薛掌櫃,盯了有一會兒,就聽見韻暢的鼾聲,氣的他差點又一口血嘔出來。

若說他是能惹沉瑟吐血的,那薛黎陷就是甚麽也不用做光是這個人還活在人間就能把他氣的七竅生煙的,想了會兒還是忍不住,一腳憤憤向薛掌櫃那結實的小腹踹過去,就聽噗咚一聲,他摔下去了。

接着薛黎陷突然雙臂又搭上了床,還一臉朦胧,呆呆的看着床裏頭的方向。

蘇提燈心說這是怎麽了,魔障了?

還沒尋思完,就見薛黎陷撐着床邊又上來了,跪在他面前摸他的頭,柔聲道,「別怕別怕,我在這兒。」

說完就困得再度阖上眼去了。

蘇提燈哭笑不得,心說怕你個鬼,剛想再戳他腦門一下把他戳下去的時候,就見薛掌櫃突然打了個激靈,人又再度醒了過來,然後第二次伸手摸他的頭,柔聲道,「別怕,我在這兒呢,沉瑟不會揍你了,快睡吧,睡吧。」

蘇提燈擡起的手頓了一頓,突然就覺得被一股軟綿綿的力道給返回來了,哪怕面前這個人暴露了無數弱點,每一處卻都讓他無法下手。

怎麽說呢……

蘇提燈突然嘆了口氣,覺得一瞬間也沒甚麽想要洩憤的舉動了,卷了鋪蓋縮到最裏面就蒙頭睡起來了,也不管薛掌櫃還打着赤膊以一種微妙平衡跪在床邊的姿勢何時會一不小心跌下去。

他或許能給薛黎陷的慈悲,僅僅是我心情好就不欺負你罷了。

畢竟他實在太想把這個人從世界上抹去了。

可縱使他把他抹去又怎樣呢,他們都會記得這世上曾有一個人,是蘇瞳的孩子,叫做薛黎陷,是個大好人,開了家經常義診的濟善堂,還是正淵盟的一把手,是個正道的領袖。

而……不會有人記得,這個世界上,曾經出現過一個蘇提燈。

他的屍骨将來可以随随便便找處青山埋了,但是無論哪一處青山,卻獨獨不能是蘇家的墳冢。

他所做的一切好事壞事也都不會有人記得,只可能是受過他恩惠的人記得鬼市有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主子,但是,照樣不知這人來自何方,有何背景,經歷過甚麽。

都說一個人如果做不到最好,做到最壞也能被人記住。

可他哪怕做到最壞,所有人最終也不會記得他甚麽。

他只能是一團霧。

「呼」的一吹,就在衆人眼前散幹淨了。

大概,身死之後,逢年過節也不會有人想要給自己燒燒紙錢,聽說得不到供奉的野鬼會在冥間受欺負的,原來自己活着的時候不可得親人庇護,到了死後,照樣清白幹淨的甚麽都沒有。

想到這兒,蘇提燈又笑了笑,心說再胡思亂想些甚麽呢,他這人,興許當一只野鬼的資格都沒有吧。又尋思着,這世間還真有冥府這一說麽?大概也是老人家編出來謅小孩兒的。不然他經歷了這麽多不公平的事兒,怎麽就沒見哪路神仙或哪路鬼神開眼來救他一救呢。

水深火熱之中,人間也是煉獄,煉獄即是人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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