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提燈先是被薛黎陷那一身純黑兜帽的鬼市護衛打扮,加之邊打還能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渣滓滿天噴的形象給鎮了幾鎮,還是沉瑟推了他一下他才如夢初醒開口道,「沉瑟,停下。」
「呃,不是,辰皓,停下……」
大祭司的命令是鐵令,因此辰皓只不過憤憤的又甩了他兩杖,這才住了手,只不過眼睛還一直噴火盯着薛黎陷。
薛黎陷終于得空能好好吃一口糕點了,駕輕就熟的坐到了桌子旁拉過椅子來,倒了茶送糕點,一邊告狀道,「起先在鬼市先動手的是他,我看着他挺好玩的就跟他過了幾招,後來搶了他禪杖,他就……」
蘇提燈斬釘截鐵的打斷他,淡定的跟辰皓說,「我身上傷是南宮家的南宮枕骨弄出來的,還有鬼笙他們。并不是薛掌櫃,辰皓你找錯人了。」
辰皓扭過頭來,不解,開口憤怒道,「那字條上……」
蘇提燈扶了額,心說這事是瞞不住的,眼瞅了下靠在床頭架着雙腿優哉游哉一臉看好戲的沉瑟,也只得把這事說出來,「那張字條,就是這個,」蘇提燈展開了字條,把辰皓叫來眼前,一字一字的給他分析着。
薛黎陷起先看到辰皓不追着他打就很開心了,於是喜滋滋的掏出懷裏另外一個油紙包攤開糕點準備吃,剛塞了兩個呢就瞧見沉瑟正一臉玩味的看着他,於是把油紙包向前推了推,用目光示意他,你也來點?
沉瑟微微搖頭,一臉惶恐的拒絕了,薛黎陷更加疑惑,心說沉瑟惶恐甚麽呢。
沉瑟心裏是真惶恐啊,就沖薛黎陷剛才那幾個漂亮的翻身進來加之半空滑翔,那姿态簡直氣煞多少武學中人,可這人……是,單看那張臉也是極其英挺的,但怎麽就,就那麽……
蘇提燈此刻也還在剛才那一幕裏回不過神來,這就是他那大哥?這就是跟他占了幾分血脈相同的大哥?
怎麽就不能是個翩翩公子呢,就算不是個溫文爾雅的人,那好歹外形跟沉瑟那高冷嚴肅貨有一拼也好啊,怎麽,怎麽就能是一個使着華麗的招數卻往嘴裏塞着吃食的貨色呢……
簡直,簡直無法忍啊!
薛黎陷塞幹淨最後一塊糕點時就被嗆着了,倒茶發現茶水也沒了,只能氣的哆哆嗦嗦的指着蘇提燈,爾後一拍桌子一面頂着那張英挺的臉噴着渣滓就碎碎念的靠近了——
「蘇善人你好狠的心吶,在下無非就是晚來了那麽半天而已,你竟然想到要寫張字條咒我。」
一面說着一面上前搶着看了幾遭之後憤憤的用掌力給碎了,一面咽幹淨嘴裏糕點,一把把前面礙事的辰皓扯開,上前去就扒他衣服。
蘇提燈因為沉瑟在身邊就不會對身邊人有防備了,反正做甚麽都能有沉瑟擋着,誰知道沉瑟這一局還真是擔起了旁觀的架勢,眼睜睜看着薛黎陷把自己上衣給解開了,他還悠哉的挑了挑眉毛。
薛黎陷扯開蘇提燈衣服就把他推床上了,換了幾個手勢在他胸肺上按了幾下,雖然垂下的眼睫擋住了眼神,沉瑟也能看得出薛黎陷眼裏的專注。
辰皓也在一旁傻眼了,似乎是驚訝于蛇魄怎麽沒蹿出來,或者沉瑟怎麽沒攔着,剛想上去扯開薛黎陷,就見沉瑟在一旁微微擡起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辰皓不解,沉瑟用口型道,「沒事。」
薛黎陷問話呢,卻瞧見蘇提燈完全不答,還以為是按疼了他,於是有點緊張的擡頭看。
他就說嗎,枕骨那次出來肯定傷不是這麽快好全的,此刻漏了些傷出來也真是觸目驚心,於是心下更加難過,當初……是,當初是他非把他放下單獨跑走不可,但那絕對不是逃兵!是為了能把他更好的救出來而已,否則他一個人,沒有那麽大的勝算。
他也是人,并不是甚麽一揮手能喝來天兵天将的神仙,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蘇提燈愣神是因為,他上一秒還在為薛黎陷那種吃貨大俠蠢哥哥的形象而臉面盡失的時候,這一秒就有點不由自主的被薛黎陷那種認真又專注的神情給吸引了。
這個男人确實長得好看,只要他不那麽蠢的時候,當然,嘴角邊的幾塊糕點渣也能弄幹淨就好了。
怎麽辦,如果日後身份真能被揭開……最後他和薛黎陷也都能僥幸活下來的話,要不要制定個甚麽計劃把薛黎陷塑造成一個金光閃閃的大俠呢,呃,實在不行塑造成沉瑟那樣光外表看上去冷漠嚴肅的也好啊,是啊,還要給他打扮打扮,這身行頭是穿多少年了磨舊成這樣啊……正淵盟不是也很有錢麽,他難道就不舍得給自己置辦兩身新衣服啊?
薛黎陷此刻心下就暗道壞了壞了,難不成剛才那一手按重了,於是更加緊張的扭了扭蘇提燈的脖子,又趴在他胸口前聽了會,更加嚴肅道,「蘇提燈,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怎麽辦怎麽辦,當着沉瑟的面把蘇提燈給治壞了那沉瑟豈不是要把自己切成片了。
等等等等,剛才手上并沒敢多大使勁啊……
沉瑟看着蘇提燈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就知道他指不定又算計甚麽去了,因此當下沒好氣的擡腳踹了蘇提燈一下,「人家問你話呢。」
蘇提燈受了沉瑟這并沒使上多少力氣,但着實被踢的有些往旁側偏了下的一腳而稍微回過點神來,一邊攏了衣服一邊淡聲道,「沒……呃……」
他呃的原因是薛黎陷突然把他從床上抱起來了,爾後給放到桌子上了。對,就是那剛剛放了他油紙包着的糕點位置旁側。
蘇提燈嫌棄的推了推旁邊的油紙包,心說這幹甚麽呢。
就瞧見薛黎陷有些炸毛道,「沉公子,蘇提燈他是個病人,他那身經脈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裏挨得了你那一下踹?你對他好點好不好,他好歹拿你當朋友的!」
沉瑟忽然大笑起來,笑的疼了又扯着傷口,捂在了腹部,看着蘇提燈有點緊張的望過來,又随手把手往上移了移,擺擺手道,「是是是,但我受傷了時候脾氣特別大,看見身邊人就想打,你最好把他放的離我遠點,最好你們這幾天誰都別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見一個揍一個。」
薛黎陷又拖了凳子坐到了床前,苦口婆心道,「沉瑟,老實說我雖沒給你把過脈,但看過蘇善人給你開的方子,你這些個病排除難以徹底拔除的兩種深入肺腑的毒外,更是平日動氣不得。但是你要相信蘇提燈,我看你近些日子也好了許多,嗯,那個甚麽……複仇的事可以先放放,你可以把你身子骨全部治好了再……」
「你不就是不想我出去殺人給你們正淵盟造成負擔嗎,」沉瑟笑着閉了眼,單手準确無誤的沖薛黎陷指了指,卻再無話。
正當所有人不知道沉瑟是在幹嘛的時候,卻見沉瑟突然又睜開了一雙深邃的眼,目光是盯着蘇提燈的,話卻是沖着薛黎陷說的,「好,我現在就安心養病,我暫時也都不出去殺人了。甚至日後也可能為此事放下。但是,途上要是遇見屠了我修羅門的人,薛黎陷,到時候你攔我,我連你一塊殺。」
薛黎陷摸着脖子低頭笑,小小聲反駁,「你殺的了我麽。」
沉瑟深沉的盯着薛黎陷看了會,這才開口道,「你是個可塑之才,薛黎陷。」
又想起甚麽似的,問了蘇提燈一句,「我身上剛回來時那種毒可是除盡了?」
蘇提燈點點頭。似乎是知道沉瑟想要幹甚麽,又嘆了聲,「你吓唬他做甚麽。」
「你行針不便,我還不想為我活頭多賺幾年麽?多賺幾年,也能可勁陪你耗下去了。比比誰先黃土埋過頭吧,蘇提燈。」
蘇提燈一笑,淡定的穿好衣服,「也好。」
薛黎陷不知道他倆又在打甚麽禪機,不過心說可以摸到沉瑟的脈象那也是極其好的。
於是便藝高人膽大的伸手搭上去了。
蘇提燈這時候卻有點打岔似的提了茶壺,一腳踩着椅子一腳淡定的在半空中晃着,沖辰皓道,「倒壺茶來。」
辰皓憤怒的瞪着蘇提燈,不為所動。
蘇善人神色悲憫的笑了笑,「剛才看見我被人欺負還那麽激動,這時候找你做點事便又不肯了。也罷,我自己去倒就是了,只不過路上萬一不小心摔了,或者……」
話未說完手上就空了,少年人離去時帶着禪杖上的镂空甩鈴還凜冽的直響。
沉瑟略微彈了薛黎陷肘部一下,迫他收了手,這才淡定道,「蘇提燈,你不想讓別人給我治你就直說,我不讓他給我看就是了。」
「沒,怎麽會。」蘇提燈悠悠然吐出口氣來,「比起日後哪一天我忍不住在你藥裏下巴豆瀉死你,還是有個別人來給你看看最好。興許倆人一不小心一起吃了巴豆,一起腹瀉去呢。多好。」
薛黎陷就覺得一股子小陰風從背後那個蹿啊蹿的,想了半天只覺得怪怪的,也只得腆着笑臉道,「二位感情真好,這表達友誼之濃厚都是反着言語來說的。」
「你瞎吧。」
「你有病吧。」
前一句是沉瑟說的,後一句是蘇提燈說的。
薛黎陷尴尬的撓了撓頭,心說都這時候了還管那麽多,難得沉瑟這麽溫順,於是連忙抓起他手腕索性彙了一股子內力去探脈。
周身一大轉下來後,薛黎陷到底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思慮再三還是猛然一起身,沖蘇提燈作揖,一弓腰到了底,「蘇先生果然人間妙手,在下慚愧。」
蘇提燈神情舒展的挑眉,拿着空茶杯去扔沉瑟,「你個狼心狗肺沒良心的東西。瞧瞧,瞧瞧,十幾年的活頭都叫我替你賺回來了,你還懷疑我醫術。」
沉瑟笑着揉了揉眉,他和蘇提燈這一唱二和可謂是把病根也給薛黎陷展示清楚了,是怎麽着都不會跟烈日雪的餘毒再挂上鈎了,日後就算是被發現傷口,那也有層好解釋的說辭。
「沉公子身上兩種極毒都已經有二十多年的年頭了,想要全部拔出固然難得,但是有一種苗頭越來越清,想必開了春,興許就能除淨了。原本蘇善人的方子上一直有幾味藥材我搞不懂,搭配起來與飲砒霜無異,此次看來,倒是了然了。只是,蘇善人剛才埋怨沉公子那幾句話也着實不妥。沉公子這麽多年想必也是久病而略懂醫術,若不是全心全意相信蘇善人,你那幾份藥他又怎能毫不猶豫的喝下去。由此可見,二位也真是情非常人所比拟,都是有過命交情的。」
「以命相惜,本也就是交友之道。我沉瑟生平知己寥寥。認識蘇提燈……」沉瑟眼裏的光顯得深沉了些,又顯得有些溫柔,似乎是追溯往日一些不可回的時光似的,靜默了半晌又道,「罷了,不管想不想都是認識了,還不巧日後更是緣分甚深,成了這般忘年交。」
蘇提燈聽到這兒忽然醒悟到沉瑟想說甚麽,一時間有些感激,卻又有些想要阻止,還未思量好要不要開口,卻聽沉瑟淡定續道,「說實話,若非有了修羅門這個身份在先,在下其實也很希望能和你交個知己朋友。如今修羅門一滅,你若勸我甚麽不能複仇這些話,照我沉瑟的性子來定是不肯的。可是你也知道,想要複仇并非是我沉瑟本願,到底是他們得罪在先。修羅門雖然以前風評不好,但好歹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買賣,做的雖然飲血事,也其中也不少飲血快事!江湖上惡人枭雄,還是信人善女,雖無修羅門不接的單,但憑着一己喜樂殺之的,說到底也就我一個,其他人也并為得了甚麽過錯,只不過是替有仇的主顧接了單子,去殺了雇主的心頭恨罷了。」
「今次跟你說這麽多,我也知道你有些為難。但是也想請你明知,詭域一行,蘇提燈終究是拿你看做了朋友身份的。你能在枕骨那一戰裏拼死救他,也是拿他作了朋友的。說實話,這麽多年,蘇提燈也就像是我養大的一個孩子一樣,就算不是如此,我年紀也要比他大上幾許,黑發人送白發人又是盡然的,倒也不知我這殘軀還能拼的幾年活頭。你若是不介意,便稱他一聲賢弟,有空,也去結拜了那金……」
「沉瑟,」蘇提燈冷冷清清的打斷沉瑟還想為其鋪墊的話,冷靜的截了話頭,「你若是平日別那麽容易動氣,好生吃着我給你開的藥,別說再十年了,白發人送我這個黑發人都是可能的。以至于讓我叫薛黎陷大哥,這事你想都不要想。抛開你不提,我鬼市還要穩穩當當開下去呢,我還要大把大把的金銀往裏賺呢。這事傳出去怎麽說,是說他正淵盟同流合污還是說我鬼市高攀良木?」
「攀不起,真心攀不起。小生就是一個奸邪之人,以至于沉兄剛才那番改過自新的話,薛黎陷你千萬別往心裏去。沉瑟他就說說罷了,你叫他不殺人跟叫他不吃飯一樣沒天理。」
薛黎陷撓撓頭,心說這他娘都甚麽跟甚麽,他無非就是把個脈怎麽把出這麽多事,而且蘇提燈簡直太針對他了啊,天地良心他真沒做甚麽對不起蘇提燈的事,而且那紙條的事他都沒找他算賬呢,他倒是先漲暴起來了,欸,他這小暴脾氣還真……咳,真就忍下去了。
狼心狗肺不識好人心,都甚麽玩兒啊這是。
算了算了,還是吃晚飯去吧,鬧得他到現在都沒吃上晚飯呢。
剛往門口走了幾步忽又想到甚麽似的,薛掌櫃憨态可掬的在門口站定了,笑眯眯問道,「蘇善人,我看你這幾天精神也不太好,得多注意休息,沉公子也帶傷在身,嗯,不如讓我在鬼市住幾天吧,我可以分擔下……」
「你就分擔了下我鬼市解決不了的多餘存糧罷了。」蘇提燈單腿跳下桌子往床邊蹦,再度卷回被子時這才覺得舒心了幾分,心情好了點道,「你要住就住這兒吧,聽綠奴差遣。」
我他娘砍你我!
薛黎陷翻了幾個白眼,不過得了主人許可住着就安心多啦,而且有了這一身行頭也不怕被人認出來是正淵盟的啦,反正正淵盟本就認識他的不多呀。
及至哼着小曲摸到了廚房,薛黎陷才想起甚麽不對來——欸,等等,剛才在床邊坐着的是沉瑟吧。是!沉!瑟!吧?
蘇提燈那個潔癖,竟然容忍別人在他的床上……?
不對,蘇提燈床上那人是沉瑟?
啊咧……啊咧?!啊咧咧?!!!
薛黎陷給自己倆大嘴巴子,又拿過一盤糖醋排骨咯吱咯吱的啃了起來,莫非是蘇提燈被他媳婦欺負怕了,所以目标轉移到沉瑟身上了?
這,這簡直驚天炸雷一般的消息啊。
薛黎陷叼着排骨呆呆的轉頭,呆呆的盯着不遠處看見他跟見了鬼似的掌勺大廚,愣了半晌才開口道,「師傅,麻煩您再燒兩盤糖醋排骨成嗎,我想多吃點壓壓驚。」
大廚淚眼婆娑的看了看薛掌櫃身邊壘起來快到他胸部的盤子,繼續含淚點了點頭,「好的。」
誰讓這位是綠奴吩咐了不能虧待的主人朋友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