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應元年的七月,平家上下迎來了一位故人,而這位故人,還到了兩位小嬌客。這一天,男女老少聚在前廳,瞪大眼睛看着他們的女主人二位尼時子夫人與一位秀麗的年輕夫人相談甚歡,而那位夫人帶來一對兒女,也好奇地打量着他們。
“大人真是,還寫什麽信。難道我還照顧不好你?”時子拉着阿绫的手,笑着說:“你的房間都還留着,你跟小海他們就住在那裏,還如同以前一樣。”
“多謝母親大人。”阿绫笑着應道。
“重盛還沒有從朝堂上回來,等他回來後,你跟他再見一面。現在這個家是他來當,大人遠在福原,很少管家裏的事了。”
“好。”阿绫點點頭,餘光卻觸及到座下某人的眼神,心中一冷。
平時忠,這麽多年,你還沒死心,保養得真好!當年如果不是你,我丈夫怎麽會……
按捺住心中的怒氣,阿绫帶着孩子,微笑與其餘衆人見禮。
“夫人,”阿羅走進來,小心地看了一下阿绫的臉色,“賴盛大人回來了。”
時子一愣,“真是很巧。我們本以為他要晚幾天呢。”她看了一下阿绫,見她神色如常,說道:“阿绫,當年的事情,實在是……”
“母親大人,有些事情,我們都知道究竟,所以不必提了。”阿绫笑着擺擺手。
就在這時,一身棗紅色立湧紋直衣的平賴盛走了進來,分別近十年,當年英姿勃發的青年也被歲月浸染,卻也更加成熟老到,只是神色依舊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不見喜怒。見到阿绫,只是問了一句:“你回來了?”
“是,有勞叔父惦記。”阿绫行禮道。
“嗯。”賴盛點點頭,在時子座下坐好,不發一言。
這就完了?想看熱鬧的衆人十分失落。當年兩人的事情鬧出那麽大的風波,多年未見竟然只有這兩句話?真是……
沒有聽見衆人心中的腹诽,小海小空向賴盛見禮,當聽到阿绫讓他們叫叔公的時候,兩個孩子瞪大了眼睛,小空喊道:“母親騙人!他才不是叔公,是叔叔!”
衆人默然,阿绫默默領着孩子走到一個少年面前,“這是你們的五叔父,你父親的五弟,重衡叔父。”
望着面前相貌俊美的少年郎,小空咬咬嘴唇:“明明是哥哥……”
衆人汗。
剛剛行元服之禮的平重衡卻很高興,他拉着兩個孩子的手,笑着說:“小海小空,五叔叔陪你們玩好不好你們喜不喜歡騎馬打獵?”
“喜歡!”兩個小家夥大聲說道。
“行!那叔叔今天就帶你們出去!”
“重衡,外面下雨,你們能去哪裏?再說你嫂嫂他們剛回來,總得讓人家歇一歇啊。”時子嗔怪地看着小兒子。
重衡伸伸舌頭,向阿绫說道:“那阿绫姐姐,我等天氣好就帶他們出去玩。”
“你不嫌煩就好。”阿绫笑笑。
時子笑看着她們,突然想起什麽,對座下的大兒媳說道:“經子,阿绫既然回來了,你也可以帶那個孩子讓她看看。”
經子垂首說道:“是,母親大人。”
“誰?”阿绫問道。
時子猶豫一下,“就是,阿枝的孩子。”
“哦。”阿绫淡淡一笑,“原來是他。”只見她面向經子行禮,“嫂嫂,這幾年真是多虧您和兄長大人。丈夫去世後,照顧那個孩子本該是我的責任,我卻任性地一走了之,再次向您賠罪。等兄長今天回來後,我會登門拜訪,再次向您和兄長請罪。”
“請,請不要這麽說。”經子連忙離席,“我們也沒做什麽,當年你為了他們母子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我一個女人家,也就是會照顧孩子而已。這樣,一會兒你去我那裏,等夫君回來,我們再細談。”
“謹遵嫂嫂吩咐。”阿绫恭敬地說。
家族會面結束後,阿绫帶着孩子去了經子那裏。經子讓她們先在屋內等候,自己去帶那個孩子過來。
“娘,一會兒我們要見誰?”小空拉着阿绫的袖子。
“算是,你的哥哥吧。”阿绫想了想。
“哥哥?”小空覺得很奇怪,“娘,你除了我和哥哥之外,還有一個兒子嗎?”
“他不是娘生的。”
“那我為什麽要叫他哥哥”小空切了一聲,“既然不是娘您生的,就不是我哥哥。”
“他不是娘生的,卻是爹爹的兒子。”小海看着妹妹,“一會兒見到他,你可以不叫哥哥,但也不要耍小性子。”
“好嘛。”小空嘟着嘴,不情願地說道。
就在母子三人說話的時候,身後的門被拉開,一個身着黑色朝服的男子走了進來,阿绫回頭一看,連忙帶着兩個孩子見禮:“兄長大人,您回來了。”
剛剛下朝回家的平重盛有些錯愕,看着面前的女子,他不禁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過了很久,他帶着幾分恍惚問道:“绫子”
“是,多年未見,兄長大人別來無恙?”
“還好。”他看着阿绫含笑的眼睛,被朝中瑣事煩擾的心竟沉靜下來,也似乎觸及到他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你一點都沒變。”他嘆道。
“這麽多年,兄長大人辛苦了。”眼前的男子雖然才三十多歲,但嚴重的滄桑與疲憊卻像一個老人,阿绫心中嘆一口氣。朝廷,家裏,忠,孝,如此種種無一不在折磨着這個男人,更何況的他的身體以前就不是很好,明子夫人的兩個孩子,繼承了母親的聰慧,也不幸得到了母親虛弱的體質。而且他又不如他弟弟性子開朗,心思還重,更是雪上加霜。
“我,還好。”目光從女子秀麗的容顏轉到她身旁的孩子身上,平重盛問道:“這是,基盛的……?”
阿绫笑笑,“小海小空,拜見伯父,這一位,跟你們父親是一母同胞,不比旁人。”
兩個孩子走上前,恭恭敬敬喊了一聲“伯父”,重盛慈愛地看着他們,摸摸兩個孩子的頭,“這個孩子,真的很像他父親小時候。”他看着小海,感嘆道.
“那個孩子,也很像吧。”阿绫笑笑。
重盛愣了一下,“你指次郎?”他說:“不一樣的。在基盛心裏,他的兒子,只有一個。”
阿绫淡淡一笑,“兄長大人,當年我那麽任性地一走了之,剩下的爛攤子就全都扔給您和嫂子,我心裏很過意不去。如果有什麽需要我來做的,您盡管說。”
重盛看着她的眼睛,清雅的面容上浮現一絲溫和的笑意,“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基盛是我的弟弟,你是他的妻子,當年我幫你是應該的。以後這種話就不要再提了,我這裏,也沒什麽事情,你好不容易回來,就不要走了。”
“怕是,行不通呢。”阿绫悠然一笑,“現在的我可不是平家婦,而是一個商人,您見過足不出戶的商人嗎?”
“你還是要走?”
“自然。”
看着女子揚起的唇角,重盛心裏閃過一絲黯然。
門口響起腳步聲,被拉開的木門後面,站着一個小男孩的身影,經子跟在後面,見到重盛,不由吓了一跳,“大人,您回來了?”
“嗯。”重盛收起情緒,應了一聲,對阿绫說:“這就是明次郎。”
“明次郎嗎?”阿绫看向那個孩子,約莫□□歲,一身橘色的水幹,看着很結實,神情有些拘謹,一只手抓着經子夫人的衣袖,怯怯地看着阿绫。
“明次郎,這是你的嫡母,快叫母親。”經子說道。
“不必,”阿绫一揮手,“我沒有生你,也沒有養你,算不上你的母親,你就如其他孩子一樣,叫我绫夫人吧。”
“這怎麽行……”
“經子,随她吧。”重盛淡淡地說。
看了一眼丈夫,經子低下頭,“是。”
“绫夫人。”男孩小聲地說。
“嗯。”阿绫笑笑,招手讓他過來,仔細看看他,“你也很像你的父親。”她看向兒子,“帶你弟弟出去玩吧,小空,你也去。”
小姑娘暗自翻個白眼,看了那個所謂的哥哥,“走吧。”
男孩小心地看了重盛夫婦一眼,見他們點點頭,便說了一聲好。
“這個孩子很聽話,就是性子有些拘謹。”重盛說道:“他的母親幾年前過世,就一直是我們在撫養。”
“這麽多年,您費心了。”阿绫笑笑,“兄長大人,我剛回來,想去祭拜一下夫君,能不能麻煩您……”
“我帶你去好了。”重盛站起身,看了妻子一眼,“一會兒我要出去,就不用留我的飯了。”
“是。”
走在路上,重盛問:“聽說你是跟法皇一起回來的?”
“是。”
“他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宮裏面人多嘴雜,你要小心。”
“好。”
“建春門院那裏,你一定是要見一面的,如果有人說了什麽,你沒必要放在心上。”
“好。”阿绫猶豫一下,“兄長大人,你都是在想別人的事情,你自己呢?”
“我?”重盛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有些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艱難;有些人,你也沒必要在意。你總這樣自己逼自己,他怎麽能放心呢?你可是他的親哥哥。”阿绫說道。
重盛嘴唇動了兩下,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阿绫嘆口氣,“有件事情,想要求您幫忙。我雖然回來了,但生意場上的事情不方便在這裏做。您看看如果周圍有合适的地方,我就置辦一處房産,這樣我行事也便宜很多。”
重盛心頭閃過一絲莫名的欣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好,我幫你留意一下。”
必須要說一句,平家首領無論前任還是現任,做事都是雷厲風行。前幾天剛說完要找房子,沒過多久,平重盛就為阿绫選擇一處良居,據說是以前藤原忠通在京城的宅子,因為此人素愛吹毛求疵,他家的宅子也是格外雅致,庭院也是分外精美。離平家不是很遠,位處京城中心,交通也很便利,出行方便,充分考慮到阿绫生意場上的需求。除此之外,他還專門為阿绫配了一輛馬車,每日接送,十分周到。阿绫可以白天在這裏看賬冊,商務往來,晚上或者回平家,也可以住在這裏。阿绫十分滿意,寫信告訴弟弟可以派一些人過來後,便把随身攜帶的黑色陶罐放置在主屋最顯眼的位置,拜了幾拜。
惡左府,一直跟你作對的哥哥的主屋現在歸你了,有沒有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就在阿绫準備出門去一條城家打算拜訪常盤夫人的時候,阿菊走了進來,說有客到訪。
看着坐在簾子前的年輕人,阿绫嘆了一口氣。
臭小子,你到底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