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危樯
南方的夏天熱得樹都要冒煙。只有水田裏綠油油的秧苗, 還能生機勃勃地連成一大片。
走過田間小徑的時候，樓西畔踩了一腳的雞屎。
她一邊在田埂的雜草上蹭她小白鞋的鞋底，一邊忿忿地瞪旁邊溜得很快的肥雞。
這破天, 真是連路旁的香樟樹看起來都綠得礙眼。
晏微風家的門沒鎖, 只是輕輕地虛掩着。
樓西畔伸手敲了兩下, 推開門喊道：“風風，我進來了。”
客廳裏的電視機開着, 放着不知哪個臺沒什麽名氣的電視劇。
晏微風坐在沙發前。
她好像聽不到電視裏嘈雜的争吵和屋外聲聲的蟬鳴, 正專注地看着電腦屏幕。
樓西畔好奇道：“看什麽呢？直播回放嗎？別再複盤了, 這幾個視頻你都要看出花來了！”
“沒呢，這場回放我看得不多。”
樓西畔迅速瞥了一眼，驚訝道：“咦, 這不你們第二次合作直播的錄屏嗎？你以前不是不願意看這場嗎, 怎麽今兒想起來看這個了？”
晏微風輕咳一聲：“因為這次直播銷量比較好，所以特地挑出來再看一遍。”
“哦，”樓西畔點頭, “那有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特別的地方？
晏微風感覺臉上發燙。
之前不在意的時候沒看不知道, 仔細看了才發現——
怎麽直播的時候, 狄夜舟的眼睛就跟粘在她的身上一樣。
她走到哪, 那人的目光就跟到哪。
屏幕中的男人神情散漫地托着腮，斜倚在桌前, 一雙桃花眼帶着笑意, 淡定地看着她主持着直播的流程。
時不時還欠揍地挑下眉, 一臉春風得意。
幸好她那時候沒發現，不然怎麽播的下去。
“你臉怎麽那麽紅？”樓西畔将房間裏的空調調低了點, 整理裙擺後癱在了沙發上，無力地看着天花板, “唉，這幾天真的過得好憋屈。”
“又和張哥吵架了？”
晏微風拉進度條的動作一頓，關掉電腦，坐到了她身旁：“你們之間到底怎麽了？我感覺你這段時間一直不對勁。”
樓西畔一不做二不休，眼睛一閉裝死：“沒事。”
“不行，你快說。”晏微風拽她手臂，“之前是我太忙顧不上，不然我早從你嘴裏把消息撬出來了。”
樓西畔知道拗不過她，長嘆了一聲：“還不是張在南那個破性格。”
“自從确定關系以後，他基本上就沒主動約過我。”她冷哼一聲，擺了擺手，“噢，不好意思，确定關系之前，他好像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晏微風摟過樓西畔的肩膀，輕聲安慰：“可能是因為張哥工作忙吧。他畢竟是交警，經常需要值班。”
“可是……”
樓西畔垂眼盯着地面，聲音裏滿是委屈。
“可是也不能什麽都讓我主動來啊！”
話匣一開，她突然激動了起來。
“我喜歡了他那麽多年，大學時讓畢得鹿陪我演戲，想刺激他，讓他主動點，但他就跟個木頭一樣沒反應。”
“我想着沒關系，那時候畢竟是異地，接觸機會少。”
“可是我回仙嶺以後，他還是那個老樣子。風風，你想想看，在确定關系之前那幾個月，他約我吃過幾次飯？”
晏微風用另一只手虛握住她的手，心疼地柔聲道：“風風，你別激動……”
樓西畔委屈地盯着自己的白鞋子，纖細的手指緊攥裙擺，硬狠狠地在上面留下皺印。
“沒關系，他不主動說愛我，我可以主動告白。”
“他不來主動找我約會，我可以主動約他。”
“他總說自己感到不好意思，沒關系，我可以做那個外向一點的人。”
她訴說的聲音裏帶了點顫。
“但是，風風……你知道的，張在南他哪裏是一個內向的人。他的內向是只對我可見的！”
“張在南可以主動地關照整個村的人，他可以為任何一位村民獻上他的心和他的愛。”
“除了我，除了我！”
樓西畔用手捂住了眼睛，低低地嗚咽着。
肩膀在細細密密地抖。
“我是女孩子啊，我也想要心上人浪漫的表白！我盼了那麽多年都沒等到他的告白，所以我咬了咬牙，自己主動了一回。”
“但不能所有事情都讓我主動啊！”
“我已經主動了那麽久了，難道未來的那麽多年，永遠都需要我主動去約他，去和他交流嗎？”
晏微風抱住了樓西畔，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你別激動，這确實是他有問題。”
“我累了，風風。我真的累了。”
“我想了很久了，我打算跟他分手。”
說完這句話，樓西畔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不少。
她擡起頭，明明哭得梨花帶雨，目光卻異常堅定。
晏微風一驚，抽了張紙巾遞了過去：“我尊重你的決定。但這不是小事，你一定要仔細考慮好。”
“嗯，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了。我覺得如果和他在一起只能讓我感到焦慮的話，那麽就算繼續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
樓西畔搖了搖頭，将下巴搭在了晏微風的肩頭。
如果眼尾不是依舊泛着紅，她看上去和平時并無兩樣。
“只是白瞎了我這麽多年的喜歡罷了。我對他太失望了。”
晏微風想了想，猶豫道：“但張哥确實是喜歡你的，這我可以作證。我怕你們倆就這麽錯過了，多可惜啊。”
“光喜歡有什麽用，既然喜歡，為什麽不表現出來？”樓西畔擦幹淚水，恢複了以往游刃有餘的樣子，“這天下的奔赴都是雙向的，沒有只讓一個人主動的道理。”
“只有一個人主動的話，我會累的。有愛不就應該要勇敢地表達，勇敢地去追求嗎？”
一個人主動會累？
眼前迅速地閃過了某個人的身影。
她對那個人說過多少次狠話？
記不清了。
可到頭來，夏夜星光下，身量極高的男人還是眉眼彎彎地半跪在她的面前，緊張而羞赧地跟她反複訴說着喜歡。
狄夜舟也會感到累嗎？
“錯過了也是張在南活該，是他應得的！”樓西畔恨恨地捶了下沙發，啧啧道。
“我，樓西畔，值得更好的！”
錯過？
晏微風一時失語。
樓西畔見對方不說話，偏過頭對晏微風挑了挑眉。
“風風，其實我還挺羨慕你的。我說真的，張在南還不如狄夜舟呢！人家雖然毒舌了點，講話那麽難聽。但人家起碼主動啊！”
“他算是很主動的嗎？”
某些畫面飛逝而過。
晏微風眨了兩下眼睛。
“是啊。狄哥就差把‘餘情未了’四個字刻到腦門上了，論主動誰能比得過他啊！”
樓西畔撇撇嘴，湊近了晏微風，與她直直對視：“你可別說你沒看出來啊。我才不信！”
晏微風想起了方才看過的合作直播中，對方那如膠似漆粘稠的眼神。
過去她面對狄夜舟的糾纏，只覺得煩躁難耐，想要趕緊了解這一段關系。
而如今，她卻會因為對方的關注而感到欣喜。
這是不是說明，她對狄夜舟——
樓西畔盯着她看了會，道：“風風，你臉紅什麽？你今兒怎麽老是臉紅？”
兩人相貼的影子分開了些。
樓西畔的視線在晏微風的身上來回逡巡了片刻。
她覺得樓西畔的目光過于迫人，忍不住往側方挪了挪。
“阿畔……你看什麽呢？”
樓西畔半跪在沙發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個夠，皺眉開口道：“風風，你很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樓西畔探究地看着她：“以往如果我說這種話，你應該會鬧着要打我才對。怎麽今兒這麽淡定，而且……還在偷笑？”
晏微風裝傻：“啊？有嗎？”
“有啊，太明顯了。”樓西畔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老實交代，怎麽回事？”
晏微風垂下眼睑，斂了眸色。
沉默片刻後，她終是開了口。
“阿畔，我好像又喜歡上狄夜舟了。”
說完，她又覺得很是不好意思，低下頭扣手心：“那個……我就是……”
“哦，就這，很正常啊。”
對方的淡然自若遠出乎晏微風的預料。
她擡起頭：“你不驚訝嗎？我之前一直都在為他的糾纏感到煩惱，現在突然回心轉意，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麽的？”樓西畔一臉了然，“我一直都覺得你們倆很合适啊。”
“既然你以前喜歡過他，說明狄哥是對你胃口的。你現在能再次喜歡上他，這有什麽可意外的。”
晏微風沉思片刻：“你說得有道理。”
“再說了，狄哥為你做了這麽多，心動是很正常的事情。”樓西畔撈起桌子上放着的甜瓜，輕輕拍了拍。
清脆的拍擊聲在客廳裏響起。
“一聽就是個好瓜，正好解解暑。”樓西畔抿了抿唇，拿起桌旁的小刀，将瓜分成了幾塊。
瓜是村裏很常見的品種，青皮綠肉，清香撲鼻。
她拈起一塊，喂到晏微風嘴前：“來，第一塊兒給你。”
“你拿着我的東西到我這兒裝好人。”晏微風咧嘴笑，咬了一口，接過了瓜。
瓜肉水分極多，甜而脆。
兩人埋頭吃瓜，都不說話。
“近日，北方部分地區遭遇大到暴雨，其中汀縣降水量已達……”
電視機的聲音逐漸在晏微風耳邊遠去。
她幾口吃完瓜，擦幹淨了手，思考着，無暇顧及其他。
“所以，你打算後面怎麽辦？”樓西畔突然問。
“不知道。我不确定他還喜不喜歡我。”晏微風誠實地搖搖頭，“怪我發現自己喜歡，發現得太晚了。假如能早幾天，在狄夜舟沒離開仙嶺的時候發現，可能就能挽回了。”
她見樓西畔放下了瓜，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自己：“不晚，還有機會。”
“但是風風，你最好主動一點。”
主動？
讓她對狄夜舟主動點？
一直以來，好像都是狄夜舟在纏着她，而她對狄夜舟無意。
這樣的地位互換，完全出乎了晏微風的預想。
“這只是我經過了最近失敗的戀愛，給你的忠告。”樓西畔無奈地狠狠咬了口瓜，“當然你也可以不聽。如果你有信心确定狄夜舟對你始終有情。”
“不然我建議還是主動一點。挽回對方才是最重要的，別真的錯過彼此，別讓一切成為遺憾。”
晏微風低頭看着瓜，看着看着，突然從旁邊抓過了手機。
樓西畔見她一臉壯烈，驚訝道：“你要幹什麽？”
“沒什麽，就是問問畢得鹿，狄夜舟現在在哪裏。”
晏微風撥出號碼，将手機放在了耳邊。
“我馬上就訂機票，去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