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密林的深處極為濕潮,四周巨木參天,蓬如傘蓋,把上面大亮的月光隔絕于外,漆黑的像個怪物的深淵巨口,越往裏走越是透着一股陰森森氣氛。
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半大的個頭,腳步急匆匆的正往裏走着,手裏拿着不知何處撿來的樹枝,在虛空中揮舞着:“走開,都走開!敢過來我咬死你們!”
他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自打踏進這片林子開始,就有無數道黑黝黝的影子的跟在後面窮追不舍。
可能是為了看清方向,這些鬼影各個都頂着一顆懸浮的骷髅頭,其他部位倒是因為過于累贅而在地上扔的到處都是。
他們不斷從四面八方對少年進行圍追堵截,又不露出真面目,實在是又陰森又煩躁。
“桀桀桀……”
聽了他剛才放出來的狠話,鬼影子反倒都接連笑了起來,聽得耳根發麻.,像打翻了一盤珠子,聲音雜亂交疊。
十四見他們不為所動,抱頭就跑,口中還絮絮叨叨:“好,你們不怕我,我找師父收拾你們……”
這寒淵中有血有肉能跑能動的,除了神鴉別無其他,鬼影子一聽就慫了,果然許久也沒那種放浪形骸的笑聲出現了,變成了低低的絮語。
十四察覺到了之後,立刻頓步,甚為嚣張的回頭,将樹枝揮出去指了一圈,警告道:“知道厲害了吧,還不趕緊就地散掉,我師父超兇的!”
鬼影子果然各自縮回了林中:“嗚嗚嗚……”
十四見自己仗勢欺鬼卓有成效,也不貪戰,立刻轉身更加緊了步伐往前跑,眼下已經找不到師父的影子了,只好一路循着氣味走。
直到被一棵極為壯闊的古木攔了路,此樹身形碩大無比,橫在密林中間,一樹當關,當下還真找不到路繞過去。剛好也就在這裏,他聞不到師父身上那股熟悉的血腥味道了,剛好被撲面而來的一股花的清香氣味遮掩住了。
十四邊贊嘆邊仰頭觀察着古樹的外景,他發現此樹并非本身龐大,而是被這些藤蔓裏三層外三層的裹了個嚴實,看起來大出三倍有餘,怪藤垂地還能綿延生長,鋪成了天然的地毯,嚴絲合縫将樹身罩成了白色的帳篷。
“師父說不定就是在這裏休息,先進去看看?”
他給自己壯了膽子,小心翼翼的分開藤條探頭進去,發現樹身上有個凹陷進去的洞口,洞口落地大開,可容三個成人體型并排入內,由此可推裏面必定是別有洞天,之所以不能一覽無餘,主要是洞口被纏繞的怪藤虛虛遮掩住了,像是天然的珠簾,甚是別致。
十四越發好奇了,剛要掀開天然的珠簾,一窺洞中景象時。
“咚”一聲,他腦袋上突然挨了一下,先有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落到了腳下,原來那些鬼影子根本沒有走遠,一直在後面尾随他,那東西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丢的。
鬼影子們小聲的提醒他:“不要進去,不要進去……”
十四收回了腳步,揉着發疼的額角道:“我還沒見着師父呢,你們居然還敢打我??還扔東西——”
鬼影子見他正要蹲下來撿東西,以為是要還擊,連忙戒備起來就像是約好了似的,噼裏啪啦朝他一通亂砸,“咚咚咚”交疊幾聲,少年的腦門上,小腿上,背上無一幸免。
十四招架不住的喊道:“啊,疼疼疼疼!你們幹嘛呀?!”
鬼影子們嘶啞地重複着:“令主在裏面,不要進去……”
十四動一下,挨一下打,雙拳難敵四手,終于蔫了:“好好好,我不動了還不行麽,你們到底要做什麽呀?”
鬼影子興奮的在他頭頂打轉,依舊毛骨悚然的笑着,發出咔噠咔噠骨頭碰撞的聲音:“給你給你,吃,吃……”
十四無語,委屈巴巴的揉着額角,再次蹲下來在腳邊摸了一陣,把撿到的東西捧到高處打量着,發現竟然是一個綠皮果子,湊到鼻尖嗅了嗅還泛着清香又酸澀的味道。
居然,被鬼投喂了?!
作為一頭狼來說,吃果子是件恥辱的事情,但是他已經連續數天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也沒顧得上挑,抓了兩個在袖子上蹭了蹭就送到了嘴裏,嚼得咔嚓咔嚓巨響,含糊道:“你們放心,我不會白拿好處的,吃了果子我肯定不會再跟師父說你們打我的事啦……”
雖然他說了,師父也只會冷漠臉,呵呵。
鬼影子們越發大膽的攏了上來,探頭探腦地在十四旁邊轉圈,對這個新來的少年非常好奇,好像在試探他是不是真的活物。
十四大啃兩口果子,酸得臉上發皺,憋着嘴道:“有沒有肉吃?“
“……”看來不但是活的,還不是個吃素的!
說什麽來什麽,一片燃燒的着的火符引路,鬼影子們識趣的往兩側讓了下,夾道相迎,等着什麽大人物走近,十四被這股氛圍影響,也梗着脖子往對面那頭望去。
人沒看見,倒是有一只血被放了一半的山雞跌跌撞撞的沖了過來,很不幸的,剛路過就被餓綠的了眼睛的十四一口咬住,他着急的連形都沒化,張嘴就撕掉了山雞的頸毛,從脖子開始啃起,發出小獸進食的時候兇猛的低吼和哈氣聲,時不時粗暴的連咬帶甩幾下,鮮血濺到臉上開出妖豔的花。
“你就是令主帶來的那個小孩?”
來的人說話溫和輕慢,周身泛着金燦燦的光芒,仿佛随時要普渡衆生的模樣,慈眉善目,是一個笑容和藹的老婦人。
唯一違和的是她手裏還握着一色如赤火的長刃,刀柄在手掌裏悠閑地打轉,像是在嚴肅的等待一個回答。
“是,是師父把我帶進來的。”十四見狀,謹慎的放慢了進食的速度,舌尖卷了下嘴角的血跡,慢慢咽了下去,白淨的臉上一雙亮的過分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突然道:“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畫像上的人?!啊不對是天神!”
雖然表情和石壁上兇神惡煞的樣子相去甚遠,但确實就是他看到的那個後來動了一下的天神沒錯。
來頭不小的老婦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起了刀刃,将頭頂上的火符接二連三的分散開來,畫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剛好照亮了腳下的一片地方。鬼影子們怕這東西,圍了個更大的圓圈在外側,但居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十四越看越奇怪,小聲說道:“師父說,天神是會鎮壓邪祟詭魅的……可是他們怎麽好像都不怕你?”
“他們怕令主就夠了,我們都是來聽故事的,熱鬧一點好。”金光燦燦的老婦人不拘小節,撩了下衣袍的下擺從旁坐了下來,但與其說坐不如說是以一個坐的姿勢漂浮着,如果忽略那些藤曼鋪的花毯的話。
這麽看起來傳說石壁上震懾四方的天神,原來私底下和小鬼們關系挺好的嘛,說不定平日裏還小聚過,師父知不知道這些事?要是看到了會怎麽想?
十四邊想邊叼着雞脖子啃,半天沒回過神來,随後就聽到兩句冷冷的帶着怨氣的說話聲。
“小孩,你把肉都吃了。”
“果子也吃了,桀桀桀……”
兩種聲音混在一起:“還不講故事嗎?”
十四噎住:“……”
神鴉是被一陣過于歡快的聊天聲吵醒的,以往她在樹洞裏平心靜氣的調養,周圍需得安靜的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不能有,偶爾有些許雜音也會被結界過濾掉,而現在外面這陣聲音于她來講簡直是在耳朵邊罵山門,可見有多出格的吵鬧,完全忍不了。
她将鋼杖別在腰上,長腿一掃落穩在地,帶着一身火氣就出了樹洞,腳步踩在花葉上悄無聲息。
“……當時我明明看準了那把劈過來傷不到我的,結果沒有提防後邊竟然有人沖我跑過來,他還特別大力的踹了我一腳,我實在沒有想到會這樣,然後……”
“然後怎麽了?”
“我就直接滾到這裏來了,就從上面那個祭壇掉下來的,我差點以為我活不成了。”
“可是他也是妖族,為何會如此?”
“……他可能沒看清,踹錯了,踹偏了也是有可能的,哈哈我真是倒黴,要是挨了拿那一斧子說不定也只會斷一條胳膊而已……”
“他肯定沒有看錯,也沒有踹錯!因為那裏只有你一個小矮子,太好找啦哈哈哈……”
“閉嘴!”
鬼影子們陰森森得哄笑作一團,開着奇怪又無聊的玩笑,沉默的時間太久了,他們不論聽到什麽故事,總能找到樂子興奮的擠在一起打鬧。
“傻得不得了。”十四在心裏默默說道,咬了一口雞骨頭,嚼的嘎嘣響。
就在這時,周圍的空氣好似冷了一圈,盤圈的符火豁然朝一個方向倒去,是殺氣,且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侵襲了上來。
神鴉沒有吭聲,但面無表情的往那兒一站就已經下了死令。
反應最快的是那些鬼影子,他們比照了鏡子看到鬼還驚恐,亂成了一窩蜂四處逃竄,“嗖嗖”從四面八方散去,來不及找好方向的直接和對面的撞了個滿天星,腦袋落地滾得沒影了。
神鴉緩緩擡腳再落下,剛好将那個面孔空蕩蕩的頭骨踩住,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鬼影子,腳尖輕碾了一下,那鬼“嗚嗚咽咽”的都快哭出來了。
“滾。”
稍一施力,那骨頭就被替出了視線,鬼影子一愣,連忙拜了幾下飛快地去追着自己的腦袋跑了。
“師父,你終于出來啦,我等了你好久。”
少年素白的臉色映襯在火光下,異常的明媚,尤其是眼睛,遮掩不住的亮,像所有年輕的有活力的生靈一樣。
神鴉突然問了一個自己沒想過的問題:“你為何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