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進來做甚麽,我叫你進來了嗎?」蘇提燈只是把這事略微想想,間接性給自己找一個還奔回南疆的念頭,就暫時擱置了。畢竟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
現在薛黎陷就像一個閃閃發光的大血引,吸引着蘇提燈蠢蠢欲動。
最晚也不過二三年的時間,中原的事兒就能結束了。
救回月娘,分崩離析四大家族,徹底瓦解他們的地位,算是給當年的他們一個回禮,也算是教訓。
這善惡終是有報的。
如果沒報,自己造一個報應便好了,有甚麽了不起的呢?
薛黎陷被蘇提燈那麽一問更尴尬了,可現在這事好像也只能找蘇提燈商量商量,但是吧……他的好奇心又上來了,先扯了句別的,「你剛才……怎麽綠奴了?」
蘇提燈眉目微挑,一個惡劣的念頭突起,沖薛黎陷勾了勾手指。
薛黎陷聽話的湊上前,蘇提燈湊近了他耳邊含笑道,「薛掌櫃,你想女人了嗎?」
薛黎陷一開始疑怪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便有些不解的扭臉看蘇提燈,才發現那人距離自己極近極近,還故意壓低了嗓音說話,臉上的面容也是一副引人堕落的神情。
氣氛很尴尬的凝了一瞬。
薛黎陷尋思着,這要是哪一個他的江湖朋友,他可以立即湊過去同他分享一下這些年聽到看到的豔史。
但……這人若換做了蘇提燈,薛黎陷有點不得勁,又說不出是甚麽不得勁。
轉念思索道,若是換做沉瑟在這裏,大抵是要冷笑一句,「你找死?」
想到這兒便明白是蘇善人使壞拿他開涮呢,薛黎陷委委屈屈的互揣了袖子直起腰來,扁着嘴道,「蘇提燈,你也便是看我好欺負罷了。」
「我其實不是這麽好欺負的人。」
蘇提燈眼瞧着自己的惡作劇被薛黎陷識破也不慌張,只是又恢複了一貫冷清的神色,淡聲道,「小生剛才也無非是問問綠奴想不想罷了,他便羞成了那樣。都說女大不中留,男大照樣留不住。這很快又得撥出去一筆彩禮錢了。」
薛黎陷原本還想裝裝委屈,聽得蘇提燈那麽一說差點笑出來,蘇提燈剛才還難過成那個樣子,轉念就去欺負小孩兒了……這簡直也就是一個小孩兒啊!小孩心性,沒長大呢!自己難過了,便立馬想到去欺負別人得了便宜,於是又心情好了。
真正的大人,都是心裏苦痛自個兒藏着壓着沒法說出來,自己慢慢消化的,誰會想到去欺負別人取樂子呢。
啧,這人,品行還真是惡劣。
從小教育起就好了。
剛想到這兒,薛黎陷又把念頭動回了那句話裏,於是心下又有點訝訝然,這,怎麽說呢,這如同一家人商量怎麽給兒子娶媳婦的事兒,搞得他覺得這真是很悠閑的一個下午,很平靜的一個午後,散雪漫漫繞繞,家裏人裹得厚實圍出來坐着了,然後細細商奪彩禮的數目,以及一些禮節。
這種安閑的其樂融融感,也是他一直想要的,因此便不由自主的微微垂眼笑了一笑。
這些年未曾在正淵盟得到過,一進入正淵盟他就忙成了狗。
也未曾在柳妙妙身上得到過,別說跟她拖把椅子坐下來閑談小聚了,畢竟他倆都很忙,柳小喵又閑不住,基本上聚少離多。
沒想到如今卻在一個外人身上得了這種其妙的感覺,你說奇怪不奇怪。
這人生何止無常啊。
薛黎陷略微恍了會兒心神。
蘇提燈原本是打算笑話笑話薛黎陷出糗的,沒想到他沒上鈎,便打算問問他闖進來是有甚麽正事要說麽,說完趕緊滾蛋,卻不料一擡頭正好逆了陽光,薛黎陷又生的極為高大,晃得他閉了會兒眼,再睜開時那暖暖的光在那個怎麽看都是吊兒郎當沒正形的男人身上鍍了一層金邊,連他的睫毛都是金燦燦的,唇邊還一直挂着一抹很暖心的笑,不由自主的就看呆了。
這個人的眼睛一直很亮,一直很澈,這種澈法是見過許多惡還能保持本心不變的那種澈法,跟普通的純澈并不一樣……
他的笑也一直很暖,有一種能暖化世間所有黑暗的力量似的……
蘇瞳,你當年喜歡的,便是這樣的男人麽?
可是蘇鶴比他,完全的有過之無不及啊,蘇鶴又待你那麽好……到底是因了甚麽,你才能做到只認定他一人,完全不對蘇鶴動心呢?
蘇鶴那個男人……又是多少人心中所想要追逐的對象呢,你怎麽可能未曾對他動過心呢?
這個男人又有甚麽魅力,叫你這般割舍不下?
「蘇提燈啊,是這麽個事。我恐怕得離開公孫家兩天。反正你跟公孫坤清蠻熟的樣子,公孫家地界裏也不太會出甚麽事……呃,我是說……」
「沒事,你去吧。你那麽久沒回正淵盟,他們也合該着是要急的。你跟小生又非親非故,沉瑟也未曾脅迫你吃了甚麽毒藥,我不給你解藥你便活不下去之類,沒必要護在小生身邊。」
「呃……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知道這裏離正淵盟在江南的分部不遠,我去處理幾件事就能立馬趕回來,最晚兩天,最快可能就半天……」
蘇提燈笑了笑,倒不知道薛黎陷為甚麽要這麽緊張着自己,南疆那邊現今連鬼笙他都不懼了,這天下他還曾放眼裏過麽?
「薛掌櫃,你好像本就也沒有那個使命一直看護着小生吧。」
薛黎陷一愣,這說的倒是,自己又幹嘛……幹嘛把沉瑟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呢,真是奇哉怪哉,就因為沉瑟把這熊孩子扔給過自己一回,於是自己習慣性接着了?
「你原先無非是奉正淵盟之命監視着小生,現今回去看看有沒有新命令,有的話繼續回來監視着便好了,別說的多冠冕堂皇大俠風範,還甚麽看護。小生心裏亮堂着呢。」
薛黎陷撓頭,更加有些慌亂了,他這次接到的是急報,青易叔受了重傷了,而且有人硬闖了江南分部!
他有些怒火攻心,他青易叔……他青易叔原先也被蠱化了,甩在綠奴臉上那一鞭子他就有點難受,雖然在詭域裏叫蘇提燈給綠奴消了去,但是他知道那種疼法的,見柳小喵那次除燒傷,他疼的心都揪起來了,簡直恨不得是自己替她受苦痛,更何況綠奴是個孩子……啊不對,薛黎陷猛的拍了腦子一下,奇怪咧,自己不該是想着青易叔叔的才對麽?!
對,青易叔本身就被柳小喵那個半吊子蠱術除掉蠱化狀态就有點好不利索,此刻還被人襲擊了,襲擊那人也真是個王八蛋,真下流!合着撿誰最弱便欺負誰麽?現今他真是怕他青易叔有個三長兩短,哪怕對正淵盟也存着點小賭氣的性質,但還是想親自回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而且蘇提燈要是願意的話……青易叔現在重傷不能動了,只得勞駕蘇善人再去正淵盟分部看看了,但他自知蘇提燈現在自己體質也很糟糕,傷也很重,便不想勞累他,自己先回去看一眼安心。
反正,日後還長着呢!
其實也兩難,把蘇提燈交給別人他總是不安心,而且雖然沉瑟沒說明甚麽,但總覺得沉瑟就是把他扔給了自己。包括……就連綠奴也是認為他家先生在自己身邊總是安全的,所以枕骨那一次看自己空手回來了才會那麽生氣。
欸呀,這簡直是逼着自己做決定。
薛黎陷有些抓狂,甩開哪一邊都叫他放心不下。
「薛掌櫃,麻煩你別轉了,小生都被你晃得眼花了。」蘇提燈清了清嗓子道,「放心吧,小生保證不會出去殺人放火奸殺淫掠,乖乖在這兒修養兩天等着你繼續押送我回鬼市的。」
薛黎陷翻白眼,這人難道便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麽,真是,甚麽情況下都能笑的出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正淵盟雖然一開始确實有讓我去監視你,但是我日後已把你當個朋友看待了,我……」
「薛掌櫃,」蘇提燈伸出一根手指來揉了揉太陽穴,有點頭痛道,「小生在枯骨海那裏好像就告誡過你,小生是個有操守的商人,但是一個有操守的商人,不代表是個好人。你們正淵盟到如今沒有對你撤銷命令,就證明我還有留待觀察的價值。老人家的眼睛總是比我們這些後生毒辣的,興許哪一天小生幹個甚麽壞事露出了馬腳,就恰巧被抓住了。到時候你不小心錯眼錯過了,可別埋怨小生沒通知過你。」
頓了頓,又繼續朗聲笑道,「啊對了,你現在也确定沉瑟跟我是好友了。瞧見沒,我這個得力助手便替我出去殺人放火買賣行兇去了,你得快快把這個罪證呈到正淵盟裏,換得他們一個全信任,也不辜負你監視了我這麽久,一點馬腳都沒被抓着。」
「蘇提燈!」薛黎陷嚴厲的喊了他一句,語氣裏警告他不要玩笑意味甚重,又壓低了嗓音湊過來道,「近些年沉瑟退隐江湖,便是公孫坤清也認他不得。你剛才在馬車那邊同沉瑟分手時,也無非稱呼他一句沉公子。怕是公孫坤清也想不到這一點,畢竟我之前也不知道這聞風喪膽的修羅是這樣一位翩翩公子,江湖上現在能認得出沉瑟長相的雖有,但還是少,大部分是老一輩子的人了,畢竟他當年成名早,退隐的也早,如今二十多年滄桑幾變,笑音容貌皆跟往昔不同。就算是公孫坤清想到了,憑他那個不喜挑争端的性子,又拿你做了個朋友看,也不會是供你出去的。你自己嘴關卻要把嚴實了,甚麽該說甚麽不該說,這兩天便聽話些躺着睡睡醒吃,做個閑散的富家公子哥沒甚麽不好。千萬別湊甚麽熱鬧,惹了争端上身,可是知道了沒?」
「知道了知道了。」蘇提燈斜靠在床邊,微低着頭,像是一個聽話垂訓的小孩那般乖巧。
看的薛黎陷簡直恨不得伸手拍拍他的頭,然後誇句乖真聽話,哥哥回來給你買糖吃。
當然這種念頭也就想想,他估計真做了這種事,是要被蘇善人剝皮抽筋做蠱蟲去了。
「一切事都藏好掖好,等我回來後再說。啊……等沉瑟來了也可以,不過你們要是提前走了,想辦法知會我一聲,我再去鬼市裏找你。」
蘇提燈剛才低下頭是收拾了一會心緒,他總有點失控,尤其是知道這個人同自己有點血緣關系之後。
這種關心和沉瑟那種略帶謾罵諷刺一般的關心是不一樣的。
因為……這是個親人啊……
是……這世上大概唯一還會對自己好的親人了……
他從小就想要這種關懷,渴望的不得了,可是他一直努力乖乖的,做對做好任何事情,也得不到任何誇獎。
而更別說這種家人一般的關心方式了,他一等,便苦苦等了二十六年。
若說心裏沒有感觸,那是假的,假的!
他甚至現在就開口喚他一聲哥哥,不要加姓氏,就是一句哥哥而已。
可他只是下意識的在錦被之下把雙手握拳了一遍又一遍,克制住自己不要宣洩任何情緒。
「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盡量争取早些回來,你可是記清楚了?別惹事,千萬別惹事,最好一直呆在屋子裏別出去,就算那公孫坤清來找你談甚麽,你也大可借身子不舒服為緣由推脫了,想去哪湊熱鬧或者看些甚麽新奇玩意,都等我……或者沉瑟回來了再說!」
「記清楚了。」蘇提燈繼續低眉順目的點頭。
薛黎陷在內心腦補了一下拍拍他頭的動作,頓覺暢快不少,這才心滿意足的踏步出去了。
直至薛黎陷走出去很久,門又被再度合上去,陽光縫隙裏激起碎塵無數之時,蘇提燈突然失神一般的伸出手去,空撈了那陽光好幾把,爾後對着滿室寂靜,小小聲,又小小聲,十分小小聲的喊了句,「哥。」
作者有話要說: